她的身後上方,一道青藍色的光亮起,如平地生潮,傾瀉而下。
長空中又有一劍斬落。
這一劍極為清澈,像是冰海之底打撈起的玄寒冰雪。
葉清齋的劍。
“來得這麼慢?”宮盈瞥了葉清齋一眼。
在此劍落下之前,葉清齋有著絕對的自信,她知道,普天之下,除了道門樓主與時姐姐外,女子修道一途上,再沒有人是她的對手,她雖見這青裙女子氣沉入淵,依舊不覺得她會是自己對手。
然後,她來勢洶洶的一劍沉入了大洋。
“淩青蘆,葉清齋,你們兩人的青字有何差彆呢?”宮盈明知故問。
“小心!”淩青蘆出聲提醒。
為時已晚。
葉清齋的一劍劈落時,鋒芒銳意已被洗儘,真正落到宮盈身上時,不過是一陣輕飄飄的風,拂動仙子發絲數縷。
宮盈淡淡地看向葉清齋。
葉清齋已被這神乎其技的手段震懾,根本無法理解這位神秘女子是怎麼做到的。
這……這真的是人麼?還是又是某位太古級神明顯化成了人?
“小女孩都知道好好穿衣裳,你這活了幾百歲的小丫頭居然不懂,真不聽話啊,該教訓了。”宮盈打量著覆在葉清齋身上的流風之衣,清冷道。
接著,宮盈從葉清齋身邊掠過。
宮盈的臂間多了一件流風凝聚的長裙,她將這陣流風還歸天地之間。
待時以嬈到時,高高在上的豐收神女與清齋神女皆屈辱地跪在地上,臀上布滿掌印,青裙女子坐在她們的秀背上,慵懶地舒展著身軀。
“你是誰?”時以嬈淡漠發問。
“哎,怎麼每個人都這麼問,就不能有點新意?”宮盈撇了撇唇,無奈道。
時以嬈亦擺出迎敵的架勢。
可隨著宮盈的腳步逼近,時以嬈森然的劍氣逐漸崩解,待宮盈走到她身邊時,已然煙消雲散,宮盈伸出手,捏了捏時以嬈的臉,道:“你這小丫頭還算乖,今天就免於懲罰咯,至於她們……”
宮盈眯起眼睛,看向了時以嬈身後的數道流光。
其餘四位神女也儘數到齊。
宮盈緩緩地掃視過她們。
“可惜女兒不在這裡,無法見證娘親是怎麼以一敵七的了。”宮盈微感遺憾。
她已是神明,早已超越了世俗約定的境界,同時戰勝七位神女對修真者而言匪夷所思,對她而言卻輕而易舉。
宮盈正準備動手。
神牆之後,百萬隻錯雜無序幽紅眼睛同時亮起,鋪滿天地,似近在眼前。
宮盈斂去笑意,神色肅然。“不陪你們這些小丫頭玩了。”
宮盈擺了擺手,放過了這些如臨大敵的少女們,她背過身去,負劍登牆,青裙飄飄,且行且歌。
……
死城。
人與神的戰爭已經打響。
湖水倒灌般的天空中,宮語雪白的身影已拔地而起,蓄力的一拳如流星鑿地,悍然砸向了黃衣女帝。
女帝薄唇輕啟,念動神咒,天地卻沒有給出回應。
女帝向著天空看了一眼。
她忽然意識到,她還未在這個世界真正占據一席神座,所以此方天地的法則並沒有臣服於她。
失去了法則之力的神明如同被剪去了雙翼的鳥,力量大打折扣,宮語長虹般的一拳撲殺下來,竟將這位太古級的神明硬生生撼退,倒滑,輕飄飄地撞上了後方的千手觀音像。
女帝看了一眼被拳頭擊中的胸口,麵不改色。
她暫時無暇去篡奪這一世界的至高神座,不過無妨,這個世界還有許多無主神座,她趁虛而入即可。
女帝立在彩漆絢麗的千手觀音像之下,纖白細嫩的手從金袍的裂隙間探出,猶若持淨瓶的觀音一般,結出了柔妙的手印。
慈眉善目的觀音露出微笑。
瞬間,觀音閣並不算寬敞的月台上,金光如洪流穿行,將這昏暗的廢墟照亮。
金光之中,三世佛,四金剛,八菩薩揮之即來,趺坐蓮花台,十弟子,十八羅漢,十八伽藍,二十諸天儘至虛空,搖曳金影,其上有梵唱洪亮,如銅鐘撞響,有天女散花,如神庭落雪,女帝低垂眼瞼,香肩半露,黃衣斜披似袈裟。
宮語被團團圍住。
暴雨如注的死城之中,赫然展開了一個晶瑩剔透的琉璃世界,殺意凜然的宮語立在這玄妙之界中,與萬佛講道,諸僧釋經的場景格格不入,一朵朵金色蓮花在她頭頂盛開,似要將這不和諧之人湮滅。
“不好,師尊有危險。”
慕師靖神色一凜,提起死證就要出手,她見林守溪沒什麼動靜,不免責問:“哎,你怎麼不動啊,坐一旁看戲算什麼英雄好漢?該不會害怕了吧?”
接著,慕師靖一愣。
隻見林守溪取出了一個品階極高的戒指,猛地一捏,光芒破碎間,許多武器與法寶一並湧出。
“這,這些是……”慕師靖目瞪口呆。
“都是神守山首座大殿裡的收藏,我看它們放太久,都要發黴生鏽了,我實在不忍見神器蒙塵,就將它們一並搬過來了。”林守溪一邊語速極快地說著,一邊從裡麵搬出武器。
慕師靖心想,這人也太不要臉了,竟能將偷盜說得如此清新脫俗,不過他作為神守山主,好像也不算偷……嘖嘖,神守山山運不濟,竟進了這樣一個賊人。
慕師靖胡思亂想間,林守溪已將一個鐵製的精密圓筒拋給了她,慕師靖伸臂一接,將這沉甸甸的鐵器抱在懷裡,反複打量,問:
“這東西怎麼用啊?”
林守溪又搗鼓出一本小冊子扔給了她,冊子上有著極為詳儘的說明。
慕師靖接過,立刻翻閱。
數百大佛端立虛空,金影照亮雨絲,黑沉沉的雲朵沐浴聖輝,一時竟似滿天祥瑞雲彩。諸佛回首,朝向了少年與少女的方向。
金色掌印從天而降。
林守溪與慕師靖一左一右縱開身子。
慕師靖在兩息之內讀完了整本冊子,她將冊子隨手一瞥,將這個黑漆漆的圓筒狀鐵器扛在肩上,念動咒語解開封印,同時注入真氣,擰動筒身。
鐵筒的內壁寫滿了符籙文字,觸發的瞬間,熾熱的元素從符文中提煉而出,凝成了明亮的光點。
轟——
明亮的光從漆黑的筒口噴射而出,流火貫穿暴雨。
金色的佛掌被轟碎在空中,炸成絢爛煙火。
慕師靖一驚,心想不愧是神山打造的法器,這威力可比用死證砍來得大多了,喜新厭舊的她連忙把死證插回鞘中,玉腿微屈穩住身形,再度擰動筒身,將熾熱火焰從鐵管中引導出來。
死證似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嗡嗡地鳴了幾聲,很是委屈,慕師靖拍了拍劍鞘,隻說了句:“彆吵。”
另一邊,林守溪也挑到了趁手的武器。
他的武器是一柄巨大的機關傘,林守溪持著機關傘,在雨水中狂奔著,諸佛的法印紛紛在機關傘鋼鐵的表麵撞碎,他擰動傘柄,一道道幽藍色的光從中激射而出,掃向觀音台上的琉璃世界,將一道道金佛之影轟得支離破碎。
圍繞著觀音台,少年少女發動了狂轟濫炸般的進攻,一時間,雲被炸散,雨勢都小了很多,在神守山的神兵利器之下,女帝炮製出的琉璃世界搖搖欲墜。
慕師靖真氣用儘的臨界點,林守溪總會精準地出現在她麵前,展開厚重的鐵傘,替她擋住攻擊,隨後從懷中取出瓷瓶,扔給慕師靖。
瓷瓶裡裝的是神守山的大仙丹。
但慕師靖很謹慎,每次吃之前都會看一眼,生怕林守溪誤拿成合歡散。
慕師靖吞食仙丹,真氣飛快恢複。
“你怎麼偷偷做了這麼多準備?”慕師靖驚訝。
“的確是偷的。”林守溪坦然開口,也將一粒金紫藥丸吞入口中。
慕師靖剛想誇獎他兩句,虛空中雨水凝成金掌,悍然拍落。
巨力將遮掩的鐵傘撼動,推著林守溪向前,林守溪足下不穩,踉蹌跌倒,他抱住慕師靖,在積水的街道上連滾了數十圈,終於避開了接踵而來的進攻。
林守溪看著破碎的長街,又瞥了眼卷刃的鐵傘,神色冷然。
“哎,你抓著我的手乾什麼呀,快放開!”慕師靖惱道。
“幫你把把脈。”林守溪隨口回答。
“?”慕師靖瞪了他一眼,一把將他的手打開:“你有病吧!”
慕師靖的鐵筒管壁內的符文也已磨花,她將鐵筒隨手一丟,搶過戒指,又掏出了一個更為巨大的武器。武器分為兩個部分,上麵是炮筒,下麵則負責裝填法丸。
這一構造與巫家的塔樓倒是如出一轍,當初除滅孽池妖物時,他們兩人就通力合作過,很是默契。
此時,感知更強的慕師靖立在上方負責瞄準,林守溪一邊裝填法丸,一邊掏出了一口石板般的厚重大盾,高高舉起,抵擋琉璃世界裡來勢洶洶的攻勢。
暴雨宣泄狂流,颶風橫衝直撞。
半空中,無數的火光與金光撞在一起,明亮的光華壓過了天空中的森然雷電,無數空宅鬼屋被摧毀,燃燒的木板與火屑在雨中飛舞,一片狼藉。在這等狂轟濫炸之下,堅不可摧的琉璃世界也生出裂紋無數。
慕師靖一邊嚼著林守溪遞來的藥丸,一邊說道:“林守溪,也隻有在和你並肩作戰的時候,你才勉強像個人了哎。”
“因為隻有這種時候我沒空收拾你。”林守溪淡淡回答。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慕師靖冷笑一聲,旋即露出疑惑之色:“咦,你給我吃的這藥丸怎麼沒什麼用?”
林守溪低頭看了一眼,望著瓷瓶上寫著的‘黃粱’二字,蹙眉道:“好像拿錯了,這是助眠的藥丸。”
“仙人也會睡不著覺?”
慕師靖一驚,隨後意識到,許多仙人心浮氣躁,打坐入定都要藥物幫助,她哼了一聲,說:“這都能看錯……你該找一找有沒有治眼瞎的藥。”
林守溪將金紫仙丸扔給慕師靖,順口說了句:“慕姑娘今天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