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支離破碎的手交握在一起,許下永不磨滅的誓言,掌心交融的鮮血為他們見證。
畫麵轉瞬即去。
慕師靖還在思考著畫麵的源頭,紅色的蓋頭落下,遮蔽了她的視線,她莫名感到一絲緊張,林守溪抓緊了她的手,牽著她的手向樓上走去。
樓上的布置更為精美,紅木貼金,金粉飾牆,鑲珠嵌玉,紅紫流蘇迎風飄拂,中間更有一方空地,似是專為成婚準備的。
慕師靖的視線被紅罩頭切得狹窄,看不真切。
林守溪牽著她的手邁過熊熊燃燒的火盆,一番周折之後,轉眼已要拜堂成親,慕師靖覺得一切進行的太快了,但她嘴上依舊在催促林守溪,讓他更快一些。師尊危在旦夕,萬不可耽擱。
堂前空無一人。
他們是天生的孤兒,並無父母。
他們本想直接拜堂,可堂前有鈴聲響動,似在示意他們說些什麼。
林守溪沒有經驗,不知該說什麼,慕師靖卻從紅色的衣襟裡挑出了一封婚書,遞了過去,說:“照這個念吧。”
婚書在箱底壓了十幾年,字跡如新,猶縈著少女的香。
林守溪的目光落到婚書上,一字一句地念了起來:
“成天作之嘉禮,締不朽之姻緣,良辰吉時,歡愉今夕,天地交泰,日月合璧。諧丹靈素魄之好,追雲螭長鯨之遠,自此晝夜思慕,鸞儔長守;乾坤定奏,白首成約;仙塵與侶,大道不孤,願山盟永在,海誓長存!”
慕師靖本有分心,可林守溪聲音響起之後,她的心中再無雜念,甚至跟著一同輕念出聲。
燭光跳動。
慕師靖不由想起了小時候的上元燈節,那時的她總會以聖女的身份出席燈會,彼時她牽著師尊的手走過成行的燈海,獨自登台念誦祝詞,她不喜歡那些老套而空泛的祝詞,師尊卻告訴她,每個人的生活境遇各有不同,詞句隻是祝福,越空泛的詞才能祝福到越多的人。
時隔多年,燈火依舊環繞在她身邊,隻是變成了豔冶的紅色。
耳畔的祝詞空遠依舊,隻不過它獨屬於自己。
少年少女異口同聲地念誦誓詞,由輕到重,至‘山盟永在,海誓長存’時,已是振聾發聵。
他們握緊了雙手,在誓詞的餘音裡拜了天地。
這個過程裡,他們握著雙手,誰也沒有說話,異常平靜地拜完了三拜。
對拜之後。
幽靈般的風再度刮起,門與窗一扇接著一扇地閉攏,屋內火光更亮,亮得讓人窒息。
林守溪念完誓詞,將婚書遞回,慕師靖在紅綢蓋頭的縫隙間看到了婚書的一角,卻假裝什麼也沒看見,一動也沒有動,林守溪如大夢初醒,意識到了不妥,忙將這封婚書收回,攏好。
慕師靖始終沒說什麼,紅綢蓋頭遮住了視線,她可以心安理得地無視一切。
“拜完天地之後呢,應做什麼?”慕師靖疑惑地問。
問題剛剛出口,慕師靖就想起來了戲台常唱的‘夫妻對拜送入洞房’一詞,洞……房?慕師靖嬌軀不由繃緊,心想這雖是為了師尊,可卻要委身給自己討厭的宿敵,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些吧,之後師尊若安然無恙,怎麼也該提拔自己為大師姐吧……
不,大師姐也不行,逢場作戲完成這場婚禮已是心不甘情不願,若再要洞房花燭……不,絕對不行的!
慕師靖的手指將婚裙絞緊。
心中正天人交戰著,她的腿與腰忽然被手托住,本就緊張的她如受電戮,身子不自覺痙攣,竟是玉腿一顫,將那踩堂鞋墜在了地上,林守溪見狀,麵不改色地將鞋拾起,捉起她的玉足,為她重新穿好。慕師靖沒說什麼。
接著,盛裝華服的少女由他抱起,向著三樓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三樓竟沒有床榻,隻有一張柔軟的綿毯,不僅如此,它的樓頂還是由完整的琉璃拚成的,清澈透明,可以直接看到紅色的天空。
林守溪走到窗邊,檢查了一下窗子,窗戶上除了囍字之外,還貼著兩片窗花,這兩片窗花剪的是字,很老舊,看上去已有不少年頭,許是這屋子的前主人貼下的,沒舍得撕毀。
他認真打量一番,勉強辨認出了這兩個字:盈和頌。
林守溪回憶片刻。
隱約間,他想起了神域時見到的幻境——一個身穿青裙的稚嫩少女跪在劍前,冷靜地說出了‘我縱修成了祖師所有道法,不依舊在祖師之下?’這等逆語,她周圍的長輩們都稱呼她為盈兒。
當時他見這盈兒與小語有幾分相似,還猜測她會不會是小語的先輩甚至至親。
難道說,這個盈字就是那位盈兒前輩?這座婚樓最初是這位盈兒前輩成婚的地方?
可即使如此,這盈兒前輩又與自己有什麼關係呢?這一發現似乎並無用處。
“有找到什麼線索嗎?”慕師靖問。
“沒有。”林守溪搖頭。
“那……”慕師靖頓了頓,道:“那就彆浪費時間了。”
林守溪走到了她的身前。
少年定了定神,旋即抬起手臂,輕柔地撩起紅綢的邊緣,徐徐地揭開了覆在慕師靖秀發鳳冠上的紅蓋頭。
自下頜起,少女柔美的麵頰曲線逐漸顯山露水,而隨著林守溪揭開她的蓋頭,天空中的紅色竟也由外而內地淡去,仿佛也有一個蓋頭蓋在天上,正被林守溪緩緩提起、揭開。
待蓋頭揭去,妙齡少女清豔貴氣的容顏顯露時,一塵不染的陽光也灑落了下來,將她攏住。
慕師靖微微仰首,凝視住了林守溪的眼。
林守溪本以為她又要幽怨地責備,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在慕師靖黑白分明的眼眸裡看到了一抹決絕之色,他還未來得及分辨這眼神的含義,慕師靖卻是主動將那紅蓋頭撇到地上,按住他的肩膀,將他蠻橫地往牆壁上一推,欺身壓上,胸脯相抵,慕師靖嬌頸微仰,直接霸道地攫住了少年的唇,強吻了上去。
林守溪回過神時,慕師靖的雙手已穿過了他的脖頸兩側,抓住了他束發的帶,拆解開來,他束起的發登時一散,本就清秀俊逸的少年更顯柔和之美。
這是慕師靖的初吻,她的吻熱烈得近乎啃咬,久經沙場的林守溪一時間竟被這雛兒妖女的氣勢壓製,任由她放肆索取,這小妖女的檀口小巧精致,唇兒卻是出乎意料的飽滿。
唇瓣糾纏,香津暗渡。
慕師靖知今日難逃洞房,她不想作那扭捏的小女兒之態,所以反其道而行,一鼓作氣,乾脆霸道,絕不可在氣勢上輸半寸。
她吻了一會兒,沒料到索吻這般快美,亦是嬌軀如火意亂神迷,她竟直接將林守溪推倒在地,騎跨在他腰上,如花豹捕食般繼續吻他。
待少年少女的唇分開之時,這位平日裡清冷的小妖女已是麵頰潮紅,索吻猶如飲酒,她以此壯膽。
“你……”林守溪震驚於她的主動,一時竟不知做什麼。
“你什麼你?”慕師靖冷冷道:“我可不喜歡你,我隻是心係師尊安危,為了師尊,這區區魚水之歡又算得了什麼?你……可彆讓本姑娘失望。”
“慕姑娘……得罪了。”
“得罪?少假惺惺的,戲都演到這裡了,還談什麼得罪不得罪?將它演完,彆前功儘棄。”慕師靖再度吻來。
她不敢有一刻停歇,生怕停下來就會生出怯意,林守溪似也看出了她的心思,也任她霸道,不予抵抗,待到少女衣裳半敞,羅裙半褪之時,慕師靖無意間瞥了眼窗外,卻是怔住。
“怎麼了?”林守溪問。
慕師靖不說話,隻癡癡地看著外麵。
林守溪同樣起身望去。
窗外,如海的霧氣已經散儘。
慕師靖後知後覺地明白,原來掀開紅蓋頭時,婚樓已解,後續的洞房隻是她心中天人交戰出的臆想……她多戲了。
若是過去,她定不會這麼做,原因無他,隻是不懂,如今,她接受了楚映嬋與小禾的雙重澆灌,知識已然飽滿,誰料聰明反被聰明誤。
“還愣著乾嘛?快起來!”慕師靖雙臂環胸,小老虎般大吼。
“……是你壓著我。”林守溪低聲道。
慕師靖觸電似地起身,整理衣裳,一邊整理還一邊慶幸道:“還好本姑娘慧眼如炬,及時發現,省得日後悔恨。”
林守溪看向外麵。
外麵赫然是一片巨大的院子,他來時的長廊也筆直地橫在不遠處,仿佛一道涇渭分明的線。
風再次吹動榕樹。
慕師靖整理好了衣裳,垂著螓首,抿著紅唇,一臉委屈地碎碎念念,埋怨著林守溪的不道德。
林守溪也沒頂嘴,隻是低頭沉吟,道:“既見真情,霧散雲消……是這竹牌寫錯了麼?還是說,慕姑娘……”
慕師靖見林守溪視線移來,又急又羞,道:“我才沒有!我隻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哼,倒是你,罪行累累的林公子,你沒有假戲真做,見色起意吧?”
聽著這小妖女陰陽怪氣的話,林守溪笑了笑,說:“當然沒有。”
“沒有最好。”慕師靖點點頭,雲淡風輕。
雲霧散去,兩人一同下樓。
先前拜堂的場景宛若一場幻夢,唯有這座婚樓的布置昭示著一切曾真實地發生過。
走到門口時,慕師靖回望紅樓,眼眸似水,她檀口微顫,最終隻是冷淡道:
“演得還不錯。”
“彼此彼此。”林守溪用平靜的語氣說出了客套的話語。
……
雪山。
席卷大地的風暴並沒有波及這裡,這裡的天空晴朗得很適合睡懶覺。
三花貓蜷著粉嫩墊子的貓爪,趴在蒼碧之王晶瑩剔透的心臟上,露著雪白的肚皮睡著覺,忽然間,它不知是夢到了什麼,竟猛然驚醒,一個翻身坐直,尾巴敲得宛若旗杆。
等它意識到剛剛是在做夢後,尾巴才重新柔軟地垂了下來。
“奇怪,怎麼會做這樣的夢……本尊竟夢到林守溪與聖子殿下成親了,這,這也太荒唐了。”三花貓喃喃自語。
它用爪子踩著蒼碧之王的心臟,回想著夢中的場景,愈發模糊。
它倒是記不得夢的具體內容了,隻記得那個可惡的夢在最關鍵的時候斷掉了……這是什麼意思呀?後麵的內容是要花錢的嗎?
三花貓不停地拍打著自己的小腦袋,怎麼也想不起來之後發生了什麼。
想不出來它也就放棄了,反正它可以自己寫。
三花貓立刻展開了思維長卷,從中選中了聖子受難記第9卷,提筆就寫。
“是啊,寫了九卷也該寫個結尾了,這個結尾就以林守溪與聖子殿下冰釋前嫌,和睦共處,最終歡天喜地結為道侶最為終章吧。”三花貓大發善心地說。
三花貓下筆如有神。
它是用冥想寫書的,所以寫起來尤其快,不到一個時辰,洋洋灑灑數萬字的草稿就已寫就,一眼望去豔冶非常。
寫完之後,三花貓很是滿意,隻覺得這結局甜美極了,反複品讀後在後麵加了三個字:全書完。
寫完這三個字後,三花貓心中又有一陣淡淡的失落。
回顧九卷史詩,宛若見證了傳奇落幕,它也感到一陣波瀾壯闊的力量在心頭翻湧,仿佛它也是傳奇本身。
趁著這股勁頭,三花貓立刻跳下了心臟,躍入群山之間,繼續去與那些居住在山洞深處的怪物磨礪、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