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小語的武學功底極為紮實,她的招式乾淨利落,有刀切蘿卜般簡單乾脆的美感,哪怕是林守溪見了,也不由暗暗佩服。很難想象,一年之前,這小丫頭還天天貪玩,不思進取。
第二第三輪陸續打完,已是一個時辰之後,三十二個意氣風發的稚童被淘汰剩了四位。
正午,陽光明豔,四位天才稚童暫時歇息,為下午的比試做準備。
中午的時候,小語將林守溪從師娘堆裡拉了出來,獨占了他。
白祝追了上去,抓著小語的袖子,小聲問:“你好,我叫白祝,是神守山的四弟子,那個……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呀?”
小語聽完,心頭一驚,以為這是白祝幼年記憶覺醒的征兆,搪塞了幾句後忙將師父拐到一邊,躲了起來。
宮語從未想過,她竟有一天會害怕白祝。
林守溪與小語共進了午飯,吃飯時,林守溪問她月試的感覺如何,小語想了想,說了句對手都蠻厲害的後,繼續埋頭吃飯。
話雖如此,小語的心中卻感到了一陣淡淡的失落。
她不可能輸給他們的……這身偶衣之下,是一副人神境大圓滿的身軀啊。
當初師父與她出謀劃策,她連夜背誦戰術,於腦海中反複演練,最終步步為營,看似從容實則緊張地擊敗小楚妙的經曆再也不可能複現了。戲演得再真也還是戲啊……
鑼鼓聲再度敲響,轉眼間,月試已進入尾聲。
能殺出重圍的都非善類,最後兩場,小語也費了極大的力氣。
尤其是決戰……
小語決戰的對手也是個少女,穿著青色裙子,長得漂亮,小語與這個小姑娘足足打了半個時辰,過了數百招也未分出勝負,但這場較量並不枯燥,反而極為驚心動魄,她們幾乎用身軀將劍場之雪一掃而空,兩位少女在劍場邊緣扭打著,用的是毫無章法的王八拳,她們在地上翻來覆去,隨時都要跌下台去輸掉。
觀看者的情緒也被兩位少女帶動,看到最後,眾人皆屏息凝神,生怕錯過任何精彩的瞬間——倒不是她們現在有多厲害,而是所有人都篤定,未來,她們都將成為名動天下的大仙人,今日一戰必會被當作美談流傳。
楚映嬋看到興起處,想與娘親說話,可她環顧四周,卻沒能找到娘親的蹤影。
“娘又去瞎忙什麼了……”楚映嬋蹙眉。
小語贏得了這場比試的勝利。
但贏得並不光彩。
她被逼到劍場邊緣後,示敵以弱,然後在劍場後抓了捧雪,揚沙般潑到了對手的臉上,趁其閉目時揉身向前,一把抱住她的雙腿,將其舉起,扔到了場外。
人們看著這一幕,皆覺驚愕,有人讚揚小語的聰慧,有人鄙夷小語的詭計,唯有林守溪覺得,小語是故意打這麼久打這麼險的,她想在場上多站一會兒,讓自己多看一會兒……
無論如何,小語都奪得了魁首。
她坐在積雪一空的劍場上,仰望著午後淡藍色的天空,望了許久,之後,她緩緩站起,望向了看台,與林守溪遙遙對視,白衣少年在對她微笑,她也笑了。
前塵往事潮水般湧上心頭,眼淚劃過少女的麵頰,再也無法止住。
她去到了台上,接過了月試的獎勵,然後在眾人的注視中發表奪魁的感言。
“首先,小語要感謝生我養我的爹娘,其次,小語最要感謝的是師父,如果沒有師父,肯定也不會有今天的小語,我和師父是在去年認識的……”
少女徐徐開口,有條不紊地說著。
她私底下準備了不少的稿子,但這一時刻真正來臨,她還是選擇了最為平實樸素的一版。
月試已近尾聲,可她總覺得,好像還少了些什麼。
正說著,人群中忽然響起了一聲少女的尖叫。
尖叫來自白祝。
所有人都被白祝嚇了一跳。
“小師妹,你怎麼了?”楚映嬋揉著她的腦袋,關切地問。
白祝望著小語,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驚恐神色,她緩緩抬起手,指著她,話語錯亂道:“你,你怎麼活了,你怎麼活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白祝在說些什麼,心底卻都泛起了一絲寒意。
“什麼活了?白祝你到底怎麼了?”楚映嬋更加不解。
“畫!是那幅畫,畫裡的人活過來了!畫裡的人怎麼會活過來呀?!”白祝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她想起了,都想起來了!
當初,她在道門仙樓翻到過一幅畫,畫上的少女與眼前的小語一模一樣,那幅畫沒有名字,落款處隻有兩個字:偶衣。
慕師靖隱隱意識到了什麼,她問:“白祝,你冷靜些,到底發生了什麼,告訴姐姐,姐姐會保護你的。”
白祝張了張口。
她說話了。
可沒人聽見她的聲音。
因為,一記嘹亮、暴戾、宏偉的聲音同時橫掃過長空,將她稚嫩的語調吞沒無蹤。
下一刻,所有人都齊齊望向了北方——神牆的方向。
那裡,有龍吟聲傳來,古老而真實的龍吟!
像是古神蘇醒對空咆哮,霎時間,大日無光,天地變色!
時隔三百年,人們的恐懼被再度喚醒。
第293章私奔
龍吟像是極北之地吹襲而來的風,人群水一般凝結,透不出一絲聲響。
時間像是回到多年之前,小語心底的恐懼與憤怒糾纏著騰起,將白祝一番話帶來的震驚洗刷得一乾二淨,她幾乎要隨著這聲威嚴的龍吟一並吼叫,掙裂偶衣,拔出劍殺向神牆。
白祝也被嚇懵了,她呆立原地,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觸怒天顏,嚇得瑟瑟發抖。
烏雲不知是從何處飄來的,瞬息遮蔽天日,天陰沉得厲害。
“這……這是什麼聲音?!”
“龍!一定是龍!”有人尖叫。
“龍?怎麼會有龍?這裡離神牆這麼遠……”
“牆破了麼?神牆又被突破了嗎?逃,快逃吧——”
人聲瞬間渲沸,恐慌瘟疫般蔓延了開來。
林守溪與少女們麵麵相覷,短暫的驚慌後,幾人飛快冷靜了下來,準備先維持秩序,護著民眾疏散撤離,正欲行動時,慕師靖卻一把抓住了林守溪的手,冷冷道:“等等。”
“什麼?”林守溪一怔。
話音才落,一記號角般的聲音吹響,陰沉與絕望扯開的黑幕被刺破了。
前方,栩栩如生的龍首越過高高的院牆,額角崢嶸,鱗片皆張,金色的瞳孔俯瞰大地,它仰首而嘯,騰繞著過牆奔來,旁邊,一群打扮古怪的人頭戴麵具,或敲鑼,或打鼓,蹦蹦跳跳地聚攏了過來,口中吟唱著怪異的音節。
先前驚恐不定的人群一下愣住了,不明白這是發生了什麼。
林守溪見狀,與楚映嬋默契地對視了一眼,都能看出彼此眼眸中的驚訝。
——這頭龍他們見過,當初在一線天的峽穀之後,他們撞見了這樣一頭龍從裂穀中仰首。
那時他們嚇了一跳,飛快逃離是非之地,當然,之後他們知曉,這一切都是戲,楚妙為了增進他們的感情,請戲女給他們安排的戲。
這……
戲女又接到活了?
龍吟後的驚懼與震驚被這一幕衝散了,眨眼之間,舞龍而來的戲班子已來到了小語的麵前,木製縫皮的巨龍垂首,示意小語上去。
小語驚愕之後,側目望去,人群的最後方,楚妙正對她眨眼。
她想起了楚妙的話,楚妙說,要相信她,她能將一切都安排妥當,給好姐妹策劃一場畢生難忘的月試。
小語低估楚妙了,她竟連白祝這樣的意外都有所準備,用一場彆開生麵的舞龍鎮住了全場!
而營造這滿天陰雲的法器不是彆物,正是雲螺——楚妙讓雲螺強吞了大量的雨雲,於今日一並吐出,營造出遮天蔽日的駭人效果。
十多樣樂器一並奏響,高亢嘹亮,小語已躍上了龍首,土黃色的雙翼之龍載著她在人群中奔逃、騰躍,一個帶著白色麵具的戲子捧著一顆波紋漾動的光球,高高拋棄,光球在空中炸開,變成了一段聲音:
“今日小語月試,爹娘於山中忙碌,無法抽身前來,親眼見證小語取勝,愧疚有之,遺憾有之,為酬小語之辛勞,故準備了這樣一份禮物,希望不要嚇到大家了。”
眾人聽到這裡,心定了下來……原來是一場戲,是這丫頭的爹娘為她準備的彆開生麵的禮物。
是啊,這裡離神牆這麼遙遠,龍吟聲豈會傳到這,而且三百年前碎牆之日後,神牆不僅修繕完畢,還加固了一番,蒼碧之王隻有一位,誰又能突破如今的高牆?
人們大多是受楚皇後邀約而來的,對內幕並不知情,此刻,他們更加好奇,小語神秘的爹娘到底是神守山哪兩位大仙人了。
小語當然知道,這聲音也是楚妙的安排之一,哪怕是偽造的,小語聽到這溫婉的話語時,心中依舊生出了感動。
陰雲散去,爍亮的驕陽重新灑落,小語的白衣裳在陽光中耀眼奪目。
沒有人記得白祝剛剛說了什麼,白祝自己都不記得了,她癡癡地仰頭,望著這個明豔的妹妹,忽地生出了一種親昵的熟悉感,仿佛她們早已相識,並在漫長而悠遠的歲月中對視了許久。
小語坐在龍首上,心弦鬆了下來,她大膽地張開雙臂,再度對著天空做出擁抱的姿勢,與三百年前一樣,她感到了無窮的自在與饜足,淚水滑過麵頰,她笑了起來,她想要抱緊楚妙,感謝她精心準備的月試,她也想要抱緊林守溪,在他耳畔熱烈地說出自己的姓名,但最終,她隻是小心翼翼地克製著情緒,在靠近師父時,對他悄悄地伸出了手。
“師父,跟我來。”小語說。
林守溪抓住了她的手。
眾目睽睽之下,這對師徒一同躍到了這頭木龍的背上,小語依偎在他的懷裡。
少女睜開一線眼眸,對楚妙眨了眨,楚妙莞爾一笑。
接著,這頭木龍的操控者像是接到了什麼指令,開始瘋癲般地起舞、跳躍、翻騰,同時,下方的鑼鼓也密集地敲響,本就高亢嘹亮的樂聲向上一頂,來到了真正的高潮!
小語似被突然發癲的木龍給嚇到了,忙不迭地將林守溪抱緊,死死箍住他,往他的懷裡麵去鑽,用稚嫩而顫抖的聲音說:“嗚……小語怕……”
林守溪也將她摟緊。
小禾望著這幕,不由想起了蘇希影師姐的預言,她搖了搖頭,輕聲道:“年齡這麼小就這麼會,長大以後該是怎樣的妖精啊……恐怕與楚楚相比都不遑多讓了哎。”
“小禾何出此言呢?”楚映嬋聽了,眨著美眸,露出了無辜的神色。
“裝什麼裝呀,你也是真是能耐,一晚上就讓林守溪修成了玄紫之火……”小禾幽幽道。
“夫君有命,妾身豈敢不從呢?況且……”楚映嬋聚音成線,輕柔道:“況且這本就是無奈之舉。”
“無奈之舉?”小禾驚訝。
“小禾有所不知,人一旦修成仙,受孕就極為困難了,許多仙人夫婦夜夜笙歌,曆時百年卻難誕下子女的也比比皆是,然則為了人族大業,仙人血脈必須延續下去,所以……”楚映嬋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對於仙人難以受孕一事,小禾早有耳聞,這也是神山每年都要派遣大量仙人前往凡間,尋找修道種子的原因……光靠仙人生育,修真者的斷代是遲早的事。
“咦,這麼說,合歡宗其實是很有潛力的,對嗎?”小禾看待事情的角度向來異於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