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埋葬眾神 第422節(1 / 1)

天空中的細雨變成了雪,沿途的景換了數輪,她走了很久很久,足心傷痕累累。

但她的傷非但沒有修複,反而越發惡化,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彆人,而是她內心深處的另一個魂魄。一山不容二虎,之前她們有著共同的敵人,外界的壓迫使她們融為一體,如今天地一空,她們之間的裂隙開始顯現。

這些天,她始終在密林裡穿行,像是一隻真正的狐狸,臨近縣城時,她甚至會有本能的恐懼,彷佛那裡藏著獵人。

她甚至不敢睡覺,因為她確定,自己還能不能醒來,也無法確定,醒來的會不會是自己。

“你放我出來,你放我出來!”

身體裡,那個靈魂又開始歇斯底裡地叫喊。

“你放我出來,我要殺戮,我要飲血,我要歡愉,我要自由,你放我出來,不要再讓我的身體跟著你受苦了,你這是暴殄天物!”

“你放我出去!你在林守溪麵前唯唯諾諾,卻對我這般狠厲!是我承載了你,讓你在我體內孕育了百年啊,你早該死了,沒有我,你早已萬劫不複!”

“放我出去!

我不要陪你死!這是我的身體,你沒有資格關押我!”

像是深井之下傳來的嬰兒啼哭,化作無數瘮人的手,撕扯她的意識。

司暮雪赤足走在雪地裡,肌膚也覆上了一層冷霜,靈魂深處的叫喊不知持續了多久,從高亢嘹亮漸漸變為央求,卑微的、痛苦的央求……

司暮雪孤孤單單地行走著,像失了魂魄,她感受不到血液的流動,血這樣冷,冷到可以從中析出冰渣。

“我們和解吧……”體內的聲音帶著哭腔,極細,像是個家破人亡的小女孩。

司暮雪停下了麻木的腳步。

最後一截紅尾在寒風中抖動,像飄搖的焰火。

“你還不明白嗎,修妖從不是憑空得來力量,在你決定吞飲神血時,就注定了你死我活。”

司暮雪淒然一笑。

她側倒在冰天雪地裡,除了她水火不侵的衣裳之外,無論是玉腿、紅發、睫毛、櫻唇都覆上了一層白色,這層白色像是冰晶織成的布,披在她的身上,將她永遠封存。

心臟漸緩,呼吸漸弱。

意識的最後,司暮雪隱約聽到了一個遙遠的女子聲音:

“這裡怎麼會有人?穿得好少……這是,從哪戶人家逃出來的小妾嗎……還活著?”

……

“嗯啊……救命……我錯了,不要再打了,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陛下,陛下——”

司暮雪從噩夢中驚醒,她從床榻上直起身體,驚恐睜眼,下意識伸手一推,碗破碎的聲音和少女的驚呼聲同時響起。

司暮雪回過神,意識到這隻是個夢。

林守溪的鞭笞對她而言是磨滅不去的傷疤,在夢裡,他就像是不可戰勝的惡魔,哪怕她得到了天大的機緣,哪怕她得到了神明的卷顧,那白衣少年始終橫亙在她頭頂,將她一遍又一遍踩進泥裡。

夢醒之後,司暮雪也沒有虛驚一場的慶幸感,之前生出九尾,意氣風發的她,卻連將林守溪視作對手的資格都沒有了。

司暮雪看著眼前驚惶的少女,意識到是她救了自己,此刻……她應是在給她喂藥。

“對不起。”司暮雪說。

她努力思考了一下,醒來的到底是誰,是狐祖還是讚佩神女,但她自己也分辨不出來……倒是眼前這個小丫頭,有些莫名的眼熟,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小姑娘立在不遠處,看著地上的碎片,心疼不已,但她沒敢去撿,這位姐姐先前的凶狠神態嚇到了她。

司暮雪下了木榻。

掀開破棉被子,司暮雪才發現,她換了身麻布衣裳,小姑娘見她露出疑惑的神色,嚇得連忙指向了門外,司暮雪循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她貼身穿著內裳,衣裳上的熊十分可愛,洋溢著笑臉。

小姑娘以為她要走,卻沒想到她竟主動俯下身子,幫她拾取碗的碎片。

少女在一旁呆呆地看著,心中天人交戰。

“多謝你的救命之恩,你叫什麼,有什麼想問我的嗎?”司暮雪主動開口。

“我……我叫秋秧,秧苗的秧。”少女輕輕說。

司暮雪不喜歡這個秧字,因為這會讓她想到巫幼禾,她靜靜地等少女繼續問話,半晌,這小姑娘才緩緩地問:“你……你是妖精嗎?”

“是。”司暮雪坦率地點頭。

“那你會吃人嗎?”秋秧問。

“沒有妖精是不吃人的。”司暮雪嚇唬她。

“那你……”秋秧身體一抖。

“放心,我現在還不餓。”司暮雪說完,小腹就傳來了痛,饑餓的痛。

秋秧還是不敢靠近。

“你知道我是妖怪,為什麼還要救我?”司暮雪問。

“因為你的衣服很可愛,我覺得穿這樣衣服的,應該不是壞妖怪。”秋秧說。

“你見過好妖怪?”司暮雪問。

“見過。”秋秧肯定地點頭。

拘謹的少女漸漸打開了話匣子,她說,她小的時候,娘親去世,娘親下葬的那天,墳頭上來了不少的狐狸,為首的是隻紅狐狸,紅狐狸對著月亮口吐人言,誦念佛經,為娘親超度。

“紅狐狸?”司暮雪心頭一驚,下意識撫摸長發、

——在她昏迷的那刻,她用最後一截狐尾包裹自己,改變了形容,此刻的她不是紅發神女,隻是個貌美的尋常姑娘。

“嗯,我娘親說她小的時候給一群狐狸喂過吃的,它們一定是記住了,回來報恩來了。”秋秧說。

“那你爹呢?”司暮雪問。

“我爹拜入門派修煉,被真氣毒了,死了。”秋秧說。

“抱歉。”

“幾年前的事了。”秋秧雲澹風輕地說,但事實上,她看上去也不過十五六歲而已。

確認這隻妖精不想害人之後,秋秧放心了許多,中午,她燒了飯給司暮雪吃,白米飯上壓著幾根鹹菜,很簡陋,但司暮雪依舊吃得一乾二淨。

“你這妖怪看著年紀不小,但實際上修成人形應該沒多久吧。”秋秧甚至循循善誘起來了:“剛修成人形的幾年,該冬眠還是要冬眠的,人體不如妖身耐寒,修為不夠很容易凍死在野外的……哎,你有沒有在聽啊。”

“嗯,知道了。”司暮雪點了點頭。

她吃了這小姑娘一頓飯,碗自然由她洗,她打來水,親手將碗洗淨。

自秋秧的爹娘死後,秋秧一直是一個人生活,秋秧模樣清秀,應是不愁嫁的,司暮雪不明白,為何她這麼大了還是孤身一人。

秋秧說,她爹死的時候,宗門賠了筆錢,數額不小,她要好好守著這筆錢,不能讓人給分了去。

話雖如此,秋秧怕她凍著,還是邀請她去鎮上買棉衣。

買棉衣的路上,不少人瞧見了秋秧身邊的陌生女子。

“秋秧,你這麼想你娘親,就從外麵拐了個親娘回來?”

秋秧不說話,她繼續向前走去,路過一群村裡的孩童時,孩童一齊散開,他們圍著秋秧轉圈,大喊道:“瘋子來咯,瘋子來咯。”

秋秧冷著臉,也沒理他們。

“你真的是好妖怪吧?”秋秧取出錢袋付錢的時候,猶豫了一下。

司暮雪心中慘笑,她也說不清自己是好是壞,但麵對秋秧期盼的眼神,她最終點點頭:“我是好妖精。”

很小的時候,司暮雪就上過家族的課,她知道,衣裳不能散發出熱,它隻能鎖住溫暖,她的修為不需要棉衣,但厚厚的衣裳披在身上時,她感到了少有的踏實。

回去的路上,司暮雪問出了心裡的疑惑:“他們為什麼說你是瘋子?”

在司暮雪眼裡,眼前的少女不僅沒有病,而且很好,很善良。

“因為他們說我沒有娘,我不信。”秋秧剛開口,眼睛就紅了。

“什麼?”司暮雪不解其意。

“他們說我是外麵撿來的孤兒,從來都沒有娘,說我的娘是我想象出來的,根本不曾存在過,我不信。”秋秧低著頭,說:“我娘是個很好的人,小時候我還和娘去打過漁,娘親病死的那天,她拉著我的手,哼了首小歌謠,我現在還記得的。”

“我是我娘帶大的,所有的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但他們非要說我是孤兒,說我娘從沒存在過……分明是他們瘋了。”秋秧氣憤地說。

“那你爹呢,你爹還記得她嗎?”司暮雪問。

秋秧沉默了會,搖了搖頭,說:“我爹也不記得了,但他說,他覺得身邊少了什麼人,但想不起來了,父親很痛苦,所以他棄了耕種,投了長生門,開始修行,然後……”

然後父親暴死的噩耗傳到了家中,她甚至沒能看到遺體。

司暮雪蹙起眉頭,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片刻後,她盯著這個名為秋秧的少女,目光如炬,問:“你娘死前唱了什麼歌?”

“我沒太聽清,可能有記錯。”秋秧念了出來,“草蜢驚風起,長夢到何年,黃粱一覺醒,千秋不必眠……”

念完詩後,那位溫婉的水鄉女子就這樣死在了春寒料峭的節氣裡。

司暮雪聞言心驚。

這首詩她聽過……

當初她姐姐司暮煙在大牢中被囚多年,出獄之時,她望著蕭瑟寒風,徐徐念出了這首小詩,一句不差。

司暮雪看著秋秧清秀的臉,終於明白那抹熟悉感來自何處。

當年姐姐真的夢到了這個世界,夢裡,她生下了這個女兒,度過了平凡的一生,但她從不曾真正來過這個世界,秋秧是她意誌中誕生出的鮮活血肉,是她來過這個世界唯一的證明。

原來,這是自己的外甥女……

司暮雪俯下身,一把抱住了秋秧,將她緊緊摟在懷裡。

秋秧驚訝,想說什麼,卻聽見這位姐姐在哭,哭得很傷心。

之後的幾天,司暮雪與秋秧處在一起,她幫著少女打理家務,幫她一同做麵食,推到街上去賣,身為神女的她還親自撿柴,劈柴,生火做飯,秋秧教她如何用手指確定燒飯的水量。

司暮雪去看過她娘親的墓,一座墓一塊碑,碑上什麼字也沒有。

“姐姐,你原本是什麼妖怪啊?”秋秧與她熟絡後,開始打聽她的來曆。

“我是狐妖。”司暮雪說。

“姐姐居然是狐狸精?”秋秧大吃一驚。

“怎麼了?”司暮雪覺得狐狸精應該是常見品種,不明白秋秧為何這般驚訝。

“姐姐是狐狸精的話,為何這麼冷澹?我看書上說,狐狸精都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那位傳說中的九尾狐祖,更是引得舉國狼煙,斷了一國國祚呢,姐姐要以她榜樣啊……”秋秧很關心姐姐的前程,她說:“我聽說有個地方叫青丘,專門培養狐狸精,姐姐要不要去進修一下?”

“青丘在哪裡?”司暮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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