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顛簸,但宮語依舊在林守溪的背上昏睡過去了,睡著時,她紅唇微動,似說著什麼,林守溪湊近了聽,發現她正輕輕喊著‘師父’。
師父……
看來師祖的這位師父,對她而言的確意義非凡,以至於她重傷昏迷時都念念不忘。林守溪對於這位素未謀麵的曾師祖雖頗有微詞,但他同樣好奇,那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林守溪看著深嵌在師祖血肉模糊的肩膀,想揭開她的衣裳觀察傷勢,他的手才觸碰到衣襟,忽地一停,轉而看向小禾,說:“我幫師祖檢查一下傷勢。”
“事有輕重緩急,我……有那麼蠻不講理嗎?”小禾半跪在地,輕聲嘟囔,嬌小的身軀因勞累而起伏著。
林守溪虛弱地笑了笑,他小心翼翼地揭開了師祖血肉黏稠的衣裳。
外罩的白裳沿著肩膀的方向一點點揭去,血腥味撲鼻而來,月光下,宮語的肩膀裸露了出來,原本瑩潤如玉的香肩此刻已血肉模糊。林守溪從池中弄來了些水,擦去了她肩膀的血汙,傷勢更清晰地顯露了出來。
鬼獄刺深深紮入肩膀,刺碎骨肉,以它為中心,一道道黑線裂紋般生長著,慢慢地朝著她心臟的位置波及過去,可以想象,若裂紋長到胸口處,攥住心臟,那師祖縱有通天之力,恐怕也回天乏術了。
林守溪伸出手,握住鬼獄刺的一端,試圖將它拔出,但這與尋常的箭傷完全不同,拔刺之時,他甚至有一種在卸下師祖肢體的錯覺,昏睡中,師祖紅唇微張,發出了尾音顫抖的痛吟,林守溪不敢再試,隻能等她蘇醒後再討論解決的辦法。
另一邊,小禾也已躺倒在了地上。
林守溪自己已疲憊不堪,但他還是強撐著來到小禾身邊,幫她檢查傷勢。
他這才發現,小禾的右臂與小腹儘是鮮血,那是與讚佩神女交鋒時留下的傷,這傷原本不算嚴重,可一夜的奔逃使傷勢加劇了。
少女的小腹上,鮮血不斷溢出,將下裙都濡濕了,隻不過她穿的是黑色,並不顯眼。
林守溪揭開了她的衣裳,手指滑過少女平坦的小腹,點住了她的穴位,幫她止住了血,接著,他小心翼翼地將小禾翻轉過來,讓她躺在一塊天然的岩板上,給她注入真氣,治療傷勢。
真氣入體,原本也疲憊至極,瀕臨昏迷的小禾緩緩睜開了眼。
她一點力氣也沒了,垂著手,無力地躺著,粉砌似的小腿軟趴趴的,一動不動,那雙千層布鞋的鞋底有些磨破了,足踝上也有越過荊棘林時留下的擦傷痕跡,滲著淡淡的血痕。
她溫順地躺著,任林守溪施為。
幫小禾簡單地處理過傷口,治療過傷勢,他將手送到了小禾的嘴邊。
“怎麼了?”小禾細聲問。
“喝我的血,恢複點力氣。”林守溪說。
“不要……”小禾下意識拒絕。
林守溪不給她拒絕的餘地,他拔出湛宮,直接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送到了小禾的唇邊,小禾不願讓他白白受傷,隻得張開小嘴,咬住了他的手臂,一邊小口地吮吸著血,一邊用舌頭幫他舔舐傷口。
喝了些血,小禾的精神好了一些,她看著林守溪肌肉緊實的小臂上儘是青青白白的傷痕,不由關切地問:“怎麼這麼多傷?是山下那些殺手留下的麼?”
林守溪靜靜地看著小禾,不回答。
小禾正疑惑著,隻見林守溪解開了胸前的衣裳,露出了堅實的胸膛,胸膛上的傷更嚴重,大片的淤血未消。
“他們下手這麼重嗎?”小禾抿了抿唇,心疼地說。
“這是你打的……”林守溪歎了口氣。
“……”小禾也愣住了。
林守溪看著小禾略顯錯愕的目光,終是忍無可忍,他揚起巴掌,對著少女豐盈挺翹的臀兒拍打下去,少女輕吟一聲,她將臉頰埋在雪發裡,繃緊了纖細的腿兒,出奇地沒有斥責。
之後,少女安靜地躺在他的懷裡,臉頰微紅。“你睡一會兒吧,我幫你們守夜。”林守溪揉著少女的雪發,說。
“不,我陪你一起。”小禾認真地說。
再之後,宮語醒來。
她睜開眼眸,看向了那對少年少女。
月光灑落。
林守溪與小禾倚靠著大樹相擁,一同進入了夢鄉。
第241章八尾
浮雲蔽月,涼風侵肌。
宮語靠在堅冷的石壁上,盤膝而坐,固守本心,短暫的調息之後,她伸出手,按在了受傷的左肩上,握住鬼獄刺的一端,試圖將它拔出,可鬼獄刺的黑線卻已滲透血脈,若以蠻力拔去,她半數的經脈都會粉碎。
宮語垂下了手。
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這樣的殘次品所困擾。
她衣襟微敞著,秋夜的風吹來,鑽入她的身軀,襲來的寒意竟讓她微微打了個顫,她先伸手扯過衣袍的下擺,將玉腿的裸露處遮掩,隨後將手按在胸口,阻擋風的入侵。
這就是凡人的感覺麼……
宮語不由想起了小時候穿著火龍棉衣,戴著虎頭帽,圍著圍巾在冬日劍坪上臃腫地練劍的場景,那時娘親端莊地立在她的身邊,隻穿了一襲薄薄的青裙,看上去渾不知冷,那時她羨慕得緊,隻希望快快長大。
道門仙樓終日大雪,可自從成為仙人後,她再未體會過真正的寒冷。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人在冷的時候,是想要擁抱的,當然,這種想法對她而言幼稚而可笑,所以她隻是靜靜地看著相擁而眠的林守溪與小禾,一語不發。
林守溪醒來的時候,心頭一驚,他忙查探四周,見一切無恙,才鬆了口氣。
天還沒亮,殘月兀自在高空中掛著。
林守溪見師祖醒了,立刻詢問安危。
“這刺猶若囚籠,封印真氣,禁錮身軀,使人乏力,不過……性命暫時無虞,總之,不用太擔心,我會儘快想辦法消解掉它的。”宮語話語鎮定,並無慌亂之色。
林守溪輕輕點頭,心中的焦慮卻半分不減,他知道,這位素來驕傲而自信的道門仙子,今日遇上真正的難題了,他看著師祖虛弱的麵容,說:
“嗯,師祖安心養傷,我拚儘全力也會護你周全的。”
宮語輕輕笑了笑,說:“之前與我比武的一個月,你多次被揍得筋骨斷折,七竅流血,那時你的眼神狠辣極了,像是用鐵鏈鎖了一千天的狼,我還以為你會一直恨我呢。”
“怎麼會……”林守溪一愣,旋即認真地說:“師祖對我到底好不好,弟子心裡是清楚的。”
“是麼?”宮語垂著睫羽,看著黑刺洞穿的肩膀,打趣道:“既然我這麼好,為何會遭這樣報應呢?”
“讚佩神女單論境界,與師祖相差仿佛,而她的這次刺殺,更是蓄謀已久,占儘天時地利人和,本該勢在必得,卻被師祖死裡逃生了,這怎麼能說是報應呢?”林守溪反問。
宮語抬起眼眸,注視著他肅然的臉,少年的臉在月色下明暗分明,輪廓猶若刀削,俊秀異常。
“真是能言善道,難怪小映嬋會被你騙掉身子。”宮語微笑著說。
“……”林守溪神色微亂,不知如何回答。
轉眼之間,他與楚楚也已分彆了大半年之久,許多個夢裡,他都看到師父牽著鹿,挽著花,白裙曼妙,微笑著問徒兒何時歸家,他答不上來,隻覺悵然。不過楚楚如今在神山境內,至少無需擔心安危。
提到楚映嬋的名字,尚在睡夢中的小禾也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她想著與林守溪一同守夜的承諾,心中慚愧。
她躺在林守溪的懷裡,掙了掙,想要出去,林守溪卻用手臂將她緊緊箍住,她掙脫失敗,蜷在他的懷中,仰起些腦袋,看著他,小聲問:“你乾嘛啊……”
“喝血。”林守溪說。
“我傷好了的。”小禾立刻說,說完,她還舒展了一下子身軀,這一舒展卻是牽動了小腹的傷口,惹得她閉上眼,‘嘶’地痛呼了一聲。
“彆逞能了。”林守溪揉了揉她的雪發,輕輕割破了手指,送到她的嘴邊。
“唔……”
小禾看著林守溪骨節分明的食指,猶豫了一會兒,待指尖的血珠懸而欲墜之時,才分開了纖薄微翹的唇,將他的手指納入了紅潤溫暖的檀口之中,她素手微折,順勢將額前一綹細長的白發勾勒耳後,隨後靈眸微閉,小巧而生澀地傾吐吮吸著,手指抽出時,還勾出了一道晶瑩的水絲。
喝過了血,小禾微白的小臉更紅潤了些,她抿了抿唇,低著頭不說話。
勞累了一整天,三人都已饑腸轆轆,林守溪自告奮勇去打獵,很快,他拎著三隻兔子走來,剖去內臟,用木棒穿著,放在火上炙烤。
林守溪注意到,師祖神色顧盼,似在尋找什麼。
“丟了什麼東西嗎?”林守溪問。
“嗯……”宮語頷首,說:“我的劍丟了。”
“劍?”
林守溪這才想起,師祖隨身是攜帶劍的,那柄劍過去藏在布囊裡,直到讚佩神女到來時才出鞘,隻可惜它未來得及刺出,鬼獄刺就洞穿了她的肩膀。
那柄劍應是遺落在武當山了。
“那柄劍是很厲害的名劍麼?”小禾問。
“倒也不是。”宮語輕輕搖頭,說:“但它陪了我許多年,很重要。”
“和你那位師父有關?”林守溪好奇地問。
宮語神色一動,“你怎麼知道?”
“猜的。”林守溪笑著說:“你昏睡後還在喊你師父的名字,我就猜是他。”
“是嗎……”
宮語閉上眼眸,將空蕩蕩的布囊捏在手中。
林守溪雖很想知道這位曾師祖是何方神聖,卻也未多追問她的私事。
兔肉散發出炙烤後的香味。
殘月高掛,星空遙遠,古老的密林裡,三人依偎在一起,分食著兔肉,危險還未散去,前路迷茫,明日清晨,他們還不知道該去往何方。
“這兔肉烤得有些老了,而且缺了鹽巴,沒什麼味道。”小禾吃了兩口,倒還評價起了兔肉。
“小禾也喜歡鹽粒嗎?”林守溪笑問道。
“鹽粒……”小禾蹙起眉,聽懂了弦外之音,羞惱道:“林守溪,你可彆得寸進尺啊,我氣還沒消呢。”
說著,她還將香腮鼓起,一副惱怒模樣。林守溪撕下了一個兔腿,送到她唇邊,壓了壓,小禾雖一臉不情願的樣子,卻還是乖乖張口,一口咬住了兔腿,撕下了一片肉,蹙著眉用力咀嚼著,仿佛和這兔子有什麼深仇大恨。
“小禾好凶哦。”林守溪捏了捏她的臉,笑著說。
“我才沒凶。”小禾哼了一聲。
“哦……”林守溪若有所思。
“你哦什麼啊?!”小禾這次是真凶了。
宮語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忍不住笑了起來。
吃到最後,還剩一根兔腿,林守溪詢問小禾與師祖:“你們要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