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祖,怎麼樣了?”林守溪不敢再輕舉妄動。
“死不掉……”宮語咬著牙,說。
同時,與讚佩神女交鋒之後的小禾也飄然躍回,持劍護在了他們身前。
方才,她的全力一擊雖被讚佩神女截住,但也換了她滿指鮮血。
司暮雪對於鮮血淋漓的手指卻並不在意,她麵帶微笑,朝著小禾的方向緩步走來,嬌小的身影嫋嫋娜娜,如風雪中散發著誘人香味的罌粟。
宮語雖未被刺中要害,可鬼獄刺陷入肩膀,無法拔出,麵對司暮雪這樣的強敵,林守溪與小禾又如何能夠應付?
多死兩條人命而已。
但很顯然,麵對神女級彆的對手,這對少年少女依舊沒有顯露出半點畏懼。
“師祖。”
“師尊。”
林守溪直起身子,與小禾並肩而立,他們手握著劍,背微微靠在一起,回眸看向宮語,異口同聲地說:“這一次,換我們來護你。”
第240章逃亡之路
火焰在武當山巔肆虐。
古木焚燒,道堂摧毀,宮語在殘缺的金殿前盤膝而坐,發簪散落,秀發披垂,雪白衣袍的肩部染著殷紅的血,刺入骨肉的鬼獄刺尤為醒目,它洞穿了仙子刀削般秀麗的玉肩,黑色的幽冥之氣沿著皮膚蔓延,封印了她力量的同時,似要將她徹底侵占,墮落為鬼。
林守溪與小禾聯袂攔在她的身前,長劍鋒芒雪亮,火與風迎麵吹來,柔韌的劍尖在風中嗡嗡晃動。
季洛陽擦去了嘴角的血,持著劍走過燃燒的院牆,望著林守溪與小禾,神色陰鶩。
巫家分彆之前,林守溪曾發誓,下次相見要將他碎屍萬段。但今天,他與小禾都沒將目光投射到季洛陽的身上,他們無一例外盯著徐徐走來的紅發少女,如臨大敵。
司暮雪麵帶著微笑,她身披黑氅,垂著衣袖,手無寸鐵,不似殺手,更似賞花之人。
林守溪沒有想過會在這裡遇到讚佩神女。
神殿初遇時,他曾被她的妖媚所懾,之後她送他與慕師靖從聖壤殿回雲空山,一路同行,孔雀牽車,他與她偶有交談,讚佩神女給他講述了凡塵的往事,娓娓道來,極儘溫柔,那時他又覺得,她是一個很好的人,沒了戒心。
這位看似溫柔純良心係天下的神女,竟藏得這般深。
“好久不見。”
司暮雪在他們十丈開外停下腳步,看著林守溪,微笑著打了個招呼。
接著,她的目光落到了小禾身上,說:“這位就是你時常提起的未婚妻麼?真漂亮呢,尤其是這頭雪發,真想摸一摸……當初我還覺得,你與慕師靖應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還想,你們成婚之時,我攜禮來賀,可惜了……”
司暮雪靜靜地看著他們,目光哀憐,似是在看一對將死的情人,又重複了一聲:“可惜了。”
以讚佩神女為中心,滾燙的烈焰隨風吹來,鑽入司暮雪的黑袍,將她的衣裳吹得鼓脹,神女的紅發再度飄舞起來,她的發紅得異樣,那不是彤雲的紅,也不是烈焰的紅,它紅得哀傷。
讚佩神女伸出手。
周圍的風與火在她掌心彙聚,凝成了一杆長矛。
長矛晶瑩剔透,電弧閃爍,那樣的美,像神的兵刃,隻與死亡相連。
林守溪與小禾皆能清晰地感受著這懾人的殺意,他們心中縱有萬千疑問也未多言,隻將氣丸轉動到極致,磅礴的真氣在黑衣與白袍間湧動,像是雲層間馳騖的風雷。“用那一招。”林守溪沉聲道。
“嗯。”小禾點點頭,心領神會。
兩人的真氣同時湧出,糾纏在一起,圍剿來的烈焰被瞬間掃開,他們冰冷地注視著讚佩神女,殺意在第一時間衝天而起,攀至頂峰,兩人手中劍光大盛,彙聚在一起,形成了湖海般的白芒,白芒將兩人籠罩,渾然如一人。
獅子般低沉的吼叫在他們之間響起,那是真氣彙聚時碰撞出的鳴聲,帶著暴怒的意味,似要將一切都撕裂、劈開。
哪怕是讚佩神女神色都凝重了起來。
季洛陽遠遠地看著這一幕,沒有插手,他知道,又一場巔峰的對決要來了,他並不覺得林守溪與小禾有能力戰勝司暮雪,但他同樣很好奇,林守溪與小禾到底練了什麼壓箱底的招式,畢竟這出招的前奏就已足夠駭人,這合璧的一劍真正斬出之時,又該是何等驚天動地?
但很快,季洛陽眼中的緊張變成了震驚。
殺意升至巔峰之時,林守溪忽然轉身,將尚在打坐的宮語抱起,將她背到背上,全速逃離,小禾橫著劍,稍稍為他殿後之後,也飛身而走。
莫說是季洛陽與司暮雪,縱是宮語也吃了一驚。
宮語方才還在想,這兩個小子瞞著自己練了什麼絕世神功,竟連她也不知道,直到她的胸脯壓上林守溪的後背時,她才明白,原來他們隻是虛張聲勢。
也是,以他們的實力,與讚佩神女硬碰硬絕對討不到好處,何況讚佩神女還有幫手。
肩膀處的疼痛絞著她,疼痛不斷蔓延,令她手臂發麻,她已許多年沒有嘗過這樣劇痛與無力的滋味了,她咬著牙睜眼,勁風拂麵而過,世界傾倒了過來。
“師祖,抱緊了。”林守溪低聲道。
“嗯。”
宮語清冷地應了一聲,難得地溫順。
武當山懸崖邊,林守溪扶緊了宮語的大腿,深吸一口氣,縱躍而下。
狂風將長發吹得筆直,宮語下意識地摟緊了林守溪的脖頸,她睜著眼,前方的夜景隱在雲遮霧繞裡,模糊不清,唯有少年近在咫尺的臉是清晰的,甚至可以看到瞳仁的紋理。
林守溪神色無比專注,他借助著白瞳黑凰劍經的風之法則穩固身形,在山壁突出的岩角上點過,借此緩衝,一邊維持平衡,一邊飛速跳躍而下,像是飛簷走壁的山羚。
距離飛快拉遠。
紅雲骷顱與閃電大火都被拋到了身後。
山崖之上,讚佩神女手中的雷火之矛投擲而出,它在空中劃出一個淩厲的弧線,矛尖向下,垂直而落,如索命之蛇,刺向宮語的後背。
林守溪運轉真氣,想在山壁上閃轉,躲避進攻,身後,小禾的聲音響起,刀鋒般鋒利:
“彆回頭,我來。”
小禾持劍返身,迎上了那支投射而來的長矛,劍鋒與長矛相交,大蓬的火星飛濺如雨,將少女瓷白的麵頰照得通紅,炙熱的火焰沿著矛身騰上她的手臂,臂袖被頃刻燒去,纖瘦白皙的手臂如在火裡。
少女強忍著解開紅繩的念頭,咬緊牙關,用儘全力擰轉古劍。
雷火之矛被她撼動,矛尖方向微微偏移,斜刺入岩壁,爆裂的聲響中,雷火洶湧,岩屑飛濺,小禾被爆炸的氣浪掀飛,脫離了岩壁,向著山下墜去。
小禾薄唇緊抿,忍著傷勢,試圖將劍插入岩體,防止墜落,可在先前與長矛的交鋒裡,這柄陪伴了她多年的劍已然斷折,失去了劍尖,劍也無法紮入堅硬的岩體。
小禾的身軀飛速滑下,向著武當山的萬丈深淵墜落。
半空中,一隻手忽然伸來,抓住了她的衣襟,小禾嬌哼一聲,反手伸出,也抓住了那揪住她衣襟的手臂,下墜的空中,小禾對上了林守溪的目光。
沒有大片的紅雲遮蔽視線,天空中的殘月顯露了出來,它懸掛天空,灑下銀輝,恰將他們照亮。“抓緊了。”林守溪說。
“好。”小禾點點頭。
命運如此玄妙。
這已是他們今天第二次跳崖,第一次時他們尚在拳腳相向,仿佛要打得山嶽無棱,江河倒轉才肯罷休,此刻大敵當麵,冰河徹底消解,他們又變回了生死與共的伴侶。
似有神助,山風忽然間驟起,從崖壁的縫隙間湧動過來,流經他們身邊。
林守溪一邊扶緊了師祖修長緊致的腿,一邊握住小禾溫涼的小手,他們不再依仗山岩,而是直接憑借風力,向著蒼莽的林子滑去。
渺小的衣影被夜色侵沒。
……
武當山下的林子大片大片地傾倒著,那是林守溪與小禾白天戰鬥時留下的痕跡。
三人平穩落地。
他們憑借著風力飛了很遠的距離,哪怕是讚佩神女,一時間也無法追及,但他們誰也不敢鬆懈,沒有過多地辨彆方向,林守溪牽著小禾的手,一頭紮入林中,向著群山深處遁逃而去。
——武當山外山勢綿延,林野蒼茫,原始的密林是最好的藏匿之所。
“小禾,你受傷了麼?”
林守溪與她手牽著手,他明顯感覺到,少女的手有些發涼,同樣,她的氣息也有些亂,應是擋矛之時落下了傷。
“我沒事。”
小禾剛剛開口,足下卻被荊棘絆到,呀了一聲,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彆逞能,來,我背你。”林守溪握緊她的手,認真地說。
小禾強咽下了一口湧起的血,看著他,神色略顯古怪。
林守溪的背上,傳來了宮語清冷的咳嗽聲。
他的心弦過於緊繃,竟沒反應過,自己已背著人了。
宮語抱著他的後頸,與他胸背相貼,輕輕地喘息著,鼻間也不時發出疼痛牽引起的呻吟。
過去,她與龍屍和邪神戰鬥之時,也有過身負重傷,九死一生的經曆,但她的修為從未被封印過,此時此刻,鬼獄刺刺入軀體,她隻覺得四肢百骸都被黑氣纏繞緊鎖……她討厭這種被束縛的感覺。
鬼獄刺,這兵器如其名,它像是一座牢獄,將宮語困囚。這個世界壓製了境界,使她無法以力將囚籠打破。
“師祖……”林守溪想詢問傷勢。
“我……咳,我沒事。”
宮語打斷了他的問話,聲音鎮靜,手臂卻抱得更緊。
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他們的當務之急是逃過司暮雪的追殺,尋個地方躲起,將傷勢療養,從長計議。
林守溪與小禾皆不再說話,兩人將傷勢與疲憊強壓下去,在山林中不斷奔逃縱躍,他們不確定身後有沒有追兵,很多時候,他們甚至覺得,追索他們的隻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夜色岑寂。
蛩鳴聲,鳥叫聲,野獸夜嗥聲,一切都顯著若即若離的遙遠感。他們翻山越嶺,跨越湖泊,明明已疲憊至極,卻又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氣,林守溪與小禾不約而同地想起當初孽池時被龍屍追趕的情形,手握得更緊。
連續跑了數個時辰。
林守溪與小禾累得雙腳都要失去知覺了,他們也不知自己跑了多遠的路,更不知道現在身在何方,他們的周圍儘是參天的大樹,每一棵樹看上去都一模一樣,久而久之,甚至給人以原地打轉的絕望感。
衝出密林。
前麵是一片天然的積水池塘,林守溪與小禾抬起頭,看見清輝灑滿池塘,泛出粼粼的銀光時,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
這樣的地方想找木屋與破廟是不可能的。
他們決定在這裡歇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