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埋葬眾神 第338節(1 / 1)

林守溪骨頭依舊痛得厲害,他腳步不穩,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小禾扶住了他。

兩人垂著頭,誰也沒有說話。

林守溪出來的時候,滿是泥水的黑衣已換成了一身白色的乾淨衣袍,他的麵頰依舊蒼白,嘴唇也不見血色,看上去虛弱得厲害。

“幸好你們境界不高,以後要是人神境了,吵個架還不得把雲空山給拆了?”

宮語揉著太陽穴,搖了搖頭,一副苦惱的模樣。

林守溪與小禾立在她的麵前,倒像是兩個犯了錯的孩子,正在等待老師的訓話。

宮語本想說什麼,可看著他們這副疲憊的樣子,卻忍不住搖頭,歎氣道:

“站都站不穩了,還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去休息?”

說著,宮語指了指一邊的床榻。

可隻是一張床榻……

也不給他們猶豫的機會,宮語如先前一樣將這對少年少女拎起,直接扔到了床上去,林守溪在裡,小禾在外,床榻狹窄,兩人靠得很近。

身體觸碰到床榻,像是人類刻在骨子裡的本能反應,他們原本緊繃的身體立刻鬆懈了下來,與此同時,積壓在體內的疲憊與困意跟著席卷了上來,令他們昏昏欲睡,但現在宮語在場,他們也隻好強打起精神。

宮語緩緩走到他們的床邊,看著榻上的黑衣少女與白衣少年,不由雙臂環胸,輕笑著扯過一角錦被墊在臀下,坐到了榻緣。

她伸出手,揪住了林守溪的耳朵,狠狠一擰,問:“我如此幫你打熬體魄,你就這般不禁打?被揍成這樣狼狽,不知道的還當是我教得不好呢。”

林守溪耳朵一痛,可師祖在上,他也不敢駁斥,隻好道:“是弟子辱沒師門了。”

宮語冷哼一聲,道:“算了,反正你辱沒也是辱沒楚映嬋的師門,暫時還算不到我頭上,隻是以後出去打架打輸了,彆說我教過你就好。”

林守溪知道這是師祖慣常的譏諷與氣話,便順著她的心意應了一聲。

這個徒孫該打也打了,該教也教了,宮語對他似乎沒有太大批判的心力,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小禾,她看著這個我見猶憐的漂亮少女,伸手攏了攏她雪白的秀發,問:“你自幼修行,底蘊深厚,一身元赤境也絕非是空中樓閣的偽境,怎麼打個渾金境的他這麼費勁?”

小禾身體虛弱,機敏依舊,回答道:“因為師尊將他教得太好了。”

她不知道這位道門門主的名字,因為楚映嬋與慕師靖都喊她師尊,她雖未拜師,卻也入鄉隨俗,跟著一道喊了。

“嗬。”

麵對少女的阿諛奉承,見慣了風風雨雨的宮語隻是冷笑一聲,她抓起小禾的手腕,提了提她腕上的紅繩,道:“就算你是真的實力不濟,為何不將這紅繩解了,在這個世界將它解了,莫說是林守溪,連我恐怕都要忌憚三分呢。”

“這……不行的,會瘋……”小禾輕聲辯解,聲音虛弱。

“若在其他地方,你有所忌憚也就算了,現在你清楚,林守溪的血就是你的解藥,你解開紅繩打敗他,然後吸他的血恢複清醒不就好了?”宮語微笑著問。

小禾咬著纖薄的嘴唇,立刻搖頭,卻是沒有說話。

“怎麼,覺得殘忍麼,覺得下不去手麼?”宮語輕輕撫摸著小禾漂亮的白發,像是在為一隻慵懶的小貓梳理毛發。

她的手輕輕滑過小禾伶仃的背脊,一隻陷入少女的腰窩,她一路按揉著,幫她緩解著傷勢,一邊說:“到底是個小丫頭罷了,你一邊想要狂風暴雨式的宣泄,一邊卻又猶猶豫豫,優柔寡斷,我要是你啊,定將這壞透了的負心漢真正揍個半死不活。”

小禾將唇抿成一條縫,剛剛放鬆的身軀又不自覺地繃緊了。

宮語卻沒有放過她,繼續說:“其實你們自己心裡都清楚,這場戰鬥無論多麼激烈,歸根結底也隻是在演戲而已,一場演給彼此看的戲,他欺騙了你,他有罪,想要贖罪,你憎恨他的欺騙,卻依舊愛著他,於是作為聖菩薩的你主動販賣香火讓他贖罪,這個香火無論看上去多麼高昂,多麼刀山火海險峻艱苦,歸根結底都隻是你心軟的產物罷了。”

香火,贖罪……似一針見血,小禾與林守溪的眼眸一同顫抖,都不敢與宮語對視,主動逃避。

“小禾,在雲空山的時候,你與我說過你的身世,那時候我就覺得,你在心境上頗有問題。”

宮語似是要一口氣幫她剔除心頭的症狀,也不給小禾掙紮的餘地,繼續說:“你從小生活在艱難的環境裡,自給自足,自力更生,看上去獨立,但你應該清楚,你始終行走在你姑姑的陰影之下,你的生活不過是她給你的試煉,你的目標不過是她給你的寄托,它們都不是你自己的,你依照著她給你規劃的道路走著,走得一絲不苟,看上去獨立堅強,實則始終沒有真正的主見……當然,這也和你姑姑差勁的教育方式有關。”

“我姑姑教得很好的。”小禾覺得她說得有理,但還是立刻幫姑姑辯護。

“少嘴硬,我在雲空山任教百年,還被評為過雲空山百年名師,論資曆,論經驗,我都比你更懂。”宮語傲然地說。

小禾聽了,立刻想到了叛逆的慕師靖與楚映嬋,對這個聽上去唬人的頭銜產生了懷疑。

當然,宮語也不會告訴他們,她當初在雲空山任教,隻是出於慣例。每個修真者都須任教數年,帶出一批弟子,為修真界做貢獻,她也不能免俗,於是她隨手收了一男一女兩個弟子,分彆是後來道門的大師兄和二師姐。

宮語萬萬沒有想到,原本隻是想混個幾年的她,竟收了兩個天才,接下來,在她可有可無的指導之下,這對師兄妹整日在道場閉關,或是打坐修行,或是編撰典籍,或是冶煉丹藥,三年裡,他們合計發了六十多篇分量不俗的修行文稿,直接帶著她從一個小門主衝向了雲空山百年名師。

之後,宮語也不太好意思辜負兩位弟子的期待,自己也加了把勁,直接混上了道門門主。

她本就是雲空山最大的天才之一,這一代的首座更是多次說要將座位繼承給她,但她並不想要當什麼首座,若非兩位弟子太過勤奮,她連道門門主都不想當……

“師尊說我,嗯……缺乏主見麼?”小禾認真思考了她說的話,輕聲開口,打斷了宮語的思緒。

“嗯。”

宮語注視著小禾的側臉,說:“你姑姑對你太過嚴苛,也將你安排得太死,她將她的律令強加到你身上,將複仇與妖族的天命大計當作你要畢生孜孜以求的意義,久而久之,你甚至會誤以為這是你自己真實的理想,但你有沒有想過,你第一次真正想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當然,你姑姑這麼做也有好處,她用雷霆手段剔除了你的雜質,讓你變得鋒芒畢露,你呢,的確變得非常厲害,但這也使你‘殘缺’了,也個殺手似的,就是那種平日裡讓主人下達任務,犯錯了讓主人打屁股的殺手。”

“我才不是……”小禾飛快地反駁。

“還敢頂嘴?”

宮語見自己說了這麼多,這丫頭還是冥頑不靈,多少有些氣惱,不由揚起手,重重落下,打在了少女豐盈的臀上,作為懲罰。

小禾呀了一聲,足趾蜷緊,身軀觸電般緊繃,她知道自己犯了錯,麵對這位長輩的責罰,也不敢反駁,隻默默受著,宮語不知是出於懲戒少女,還是眷戀於這驚人的綿軟,又連打了數下,打得小禾麵頰似火。

“住手!”

林守溪忽然開口,道:“雲空山百年名師,就這樣教育弟子的嗎?”

宮語知他在陰陽怪氣自己,不由蹙眉,清冷道:“我這是好心幫你呢,你這忘恩負義的孽徒孫!”

“那你也不能欺負小禾。”林守溪態度堅決。

“好啊,自家未婚妻態度稍有好轉,就過河拆橋,將為師當作犧牲品,哄你老婆開心了?說你是負心漢果然不假!”宮語生氣地擰著林守溪的耳朵,道:“我為小禾排憂解難,破解情關,她都沒說什麼,你插什麼嘴?”

林守溪耳朵雖疼,猶自頂嘴:“師祖這般懂情,可有道侶?”

“你……”

宮語如遭劍戮,冷冷地盯著林守溪看,也懶得與他斤斤計較,甩出了句‘孽徒’後就推門出去了。

屋內一下子剩林守溪和小禾兩人了。

他們湊得很近,身體幾乎挨在一起了。

兩人遲遲沒有說話。

小禾不由想起了師尊剛才的提問“你第一次真正想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想到這個問題,她下頜微抬,看到了林守溪,他也看著她,他們再次對視,這次誰也沒有逃避。孽緣……小禾心想,姑姑有一點無論如何說得也不錯——情愛果真是修道之賊。

兩人對視了許久,仿佛是剛剛認識,正努力地將對方記住。

忽然,小禾輕輕伸出了手。

林守溪看著少女白皙的、泛著青絡的手,有些疑惑,問:“怎麼了?”

“我幫你解神侍令。”小禾說。

……

宮語離開之後,掌門們也陸陸續續地回到了道場上,這場武林大會已接近尾聲。

武當山掌門作為這片山頭的主人,自然要為大會的落幕致辭,順便再提出修繕武當山的計劃,讓各家掌門多多少少掏一筆錢出來。

“今日天下武林豪傑齊聚,群賢畢至,高手雲集,這樣落幕未免也太無趣了。”宮語雙手負後,冷淡地說。

眾人紛紛望向她。

無論是掌門還是弟子,多多少少可以看出,這位道門領袖此刻似有怨氣。

誰能惹惱這位道門門主?

還是說,先前的比試裡,她的弟子輸給了聖菩薩,使她顏麵儘失了?

眾人低聲議論。

陸樹拱手,問:“不知門主大人有何高見?”

“沒什麼高見,隻是我想,方才我家徒兒與聖菩薩的戰鬥不過小打小鬨,不夠儘興,不如你們七位掌門合力與我一戰,以此作為這場武林大會的落幕。”

宮語的目光掃試過道場,“你們……意下如何?”

……

道門門主於武當山頂戰七派掌門,破七派絕學,儘數敗之。

這場無論是噱頭還是聲勢都極為浩大的戰鬥,林守溪與小禾還是在後來才道聽途說的,今日的他們隻疲憊地躺在床榻上,時睡時醒,等他們終於有力氣起床時,武道大會已經散場。

各派掌門還未離去,他們還會在道觀住上一晚,明日再陸續離開。

黃昏時分,林守溪找到了小禾。

小禾正在對鏡梳妝。

看著小禾的背影,林守溪驀然想起,自己初見小禾時,這丫頭不過十四歲,如今再過一個月,她卻要十七了。

林守溪來到了她的身後,拿起了梳子,替她梳發。

梳齒滑入長發,如舟沉入雪海。

林守溪想說什麼,小禾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也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但不要在這裡,這裡不好。”小禾說。

“那去哪裡?”林守溪問。

“老地方。”小禾說。林守溪明白,她是主動約自己稍後在酒樓見麵。

“你上次不是說不喜歡吃那裡的蝦麼?”林守溪好奇地問。

小禾細秀的眉蹙起,透過鏡子的反射看他,一切儘在不言中,林守溪識趣閉嘴,沒有多問。

“天黑之前必須來,不許遲到,若遲到了,我可不會原諒你。”

分彆之時,小禾認真地囑咐了這一句,說完之後,她轉身離開。

哪次遲到的是我了……林守溪對於她惡人先告狀的行徑感到不滿,不過小禾終於情緒穩定,他也沒敢妄言,先依著就是。

這一次,小禾的確提前去了。

她倚靠著一麵旗杆,望著遠處的夕陽墜過雲層留下的軌跡,安靜地等待。

林守溪也未刻意推遲時間,他穿著乾淨整潔的白衣裳,快步順著山道走下,心中思考著稍後要對小禾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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