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他們曾討論過這位前代神女的境界,他們確定,這位神女已嚴重跌境,早在人神境之下,同樣,她的精神狀態也極差,她沒有神女仙子該有的端莊與仙意,反而常常透著陰鶩與嫉妒。
小禾在靠近她時,就分明地感受到了這種妒意,仿佛她要將自己吞噬,汲取青春與美貌。
小禾感到了些許恐懼,倒不是害怕她,而是害怕某一天,時姐姐也被神劍反噬,變成這般模樣。
“你們確定要來麼?”黑袍女子說:“昨天那批弟子你們也看到了,他們對著肉瘤頂禮膜拜,卻紛紛宣稱自己見到了真佛。”
林守溪與小禾一同點頭。
黑袍女子沒有誇獎他們的勇敢,反而說:“在沒有見到真正的惡虎前,牛犢總是很大膽。”
林守溪並不這麼想,他正是經曆了太多不可思議的危險,才越發堅信小禾的預言,他相信,自己的陽壽無論如何還有兩年,孽池縱然凶險,應也傷不到性命。
更何況,修真者受萬民奉養,如果有了牽掛就畏首畏尾,不願以身涉險,那仙人與蛀蟲又有何區彆?
小禾看著林守溪平靜的臉,隱約猜到他在想什麼。
少女薄唇翕動,欲言又止……隻是這一次阻止她開口的並不是害怕謊言被戳破,而是她也有些相信,自己的預言可能真的會成真。
她不知這種感覺來自哪裡,隻覺惶恐。
厚重的石門被推開,晦澀的風吹了進來。
巫家本該有的鳥語花香早已不見蹤影,這千萬裡的孽池依舊灰敗一片,放眼望去可以看到無數的斷壁殘址。
黑袍女子走了進去。
林守溪與小禾緊跟其後。
這是他們第二次踏足孽池,境界雖已今非昔比,可心中的不安卻未能減少半分。
這裡的裂穀深峽依舊是當年的模樣,穿過樹林時,林守溪看到了大片的斷木,某一棵樹上還橫嵌著一柄古刀,銜刀的屍體卻早已腐爛。
這是當初他與妖邪戰鬥的痕跡。
一切都還曆曆在目。
孽池邪氣很重,沒有了斬妖院的定期清理之後,此處的妖濁已旺盛到令人作嘔的地步,一路往前,他們遇到了不少邪物,有些是新生的,有些則是當初的漏網之魚,他們不管敵人強弱,一見到人就撲殺過來。
黑袍女子沒有動手,負責殺妖的始終是林守溪與小禾,他們找到了當初在這裡戰鬥的感覺,不同的是,他們從虛與委蛇變成了真正的並肩作戰。
約莫半天之後,他們跨過了當初被斬斷的鐵索長橋,來到了遇到假雲真人的墓地。
當時他們就走到了這裡,之後因為龍屍不死不休的追殺而被迫折返。
黑袍女子站在龍屍爬起的崖邊,目光向下望去。
忽然,她發現足邊有什麼東西在蠕動個不停,那是一張泥土捏成的嘴,裡麵的牙齒已經歪斜,它貼在張模糊稀爛的臉上,口中還在念念有詞:“五行屍解,五行屍解……”
它已不知道念叨了多久。
黑袍女子抬足,一腳將它徹底踩爛。
霧在懸崖下彌漫,風從那裡呼嘯而起,林守溪站在懸崖邊望去,分不清自己聽到的是風聲還是龍吟。
……
雲空山。楚映嬋早已知道了慕師靖離去的消息,她猜到她是尾隨林守溪與小禾而走了,隻是不明白她為何要這麼做。
她也想過,自己要不要跟著追上去,畢竟林守溪走後的這幾天,她幾乎是徹夜難寐的。
她似乎停留在了那個掃雪的夜晚,怎麼也走不出來,每每閉上眼,她就能看到滿庭冰雪和淒豔招展的寒梅,她才初初知味,等待她的卻不是縱情的歡好,而是漫長的回甘……她無法抑製地思念他。
可每當她打算動身前往巫家時,她又總能將自己阻攔住,以責備的口吻訓斥自己:“楚映嬋,你身為道門弟子,這樣……成何體統?”
同樣身為道門弟子的白祝則每天無憂無慮的,她堅定地保守著慕姐姐的秘密,哪怕是小師姐發問,也一問三不知。
她無聊的時候就去尋小師姐玩,甚至還嘲笑小師姐,說大家才離開三天,小師姐就耐不住了,不像白祝,至少要一個月才會開始傷心呢。
然後她就被楚映嬋捉起來打了。
白祝委屈地離開楚門,打算接下來的十三個半時辰都不理小師姐了。
隻是獨自一人又能玩什麼呢?
白祝思前想後,決定玩師尊扮演遊戲。
她獨占據了道門,睡在師尊的榻上,坐在師尊的椅上,學著師尊的模樣,威嚴地發號施令,小麒麟在座下呀呀地叫著,表示聽令。
白祝越來越大膽,真有種自己是未來道門門主的感覺,甚至開始搜刮師父留下的寶貝。
隻可惜,有了雲螺的前車之鑒,師父有意提防她,將寶貝們藏得很好,她找了許久,也隻在師父的床底下找到了一幅畫。
師父的床幾乎沒人敢動,但這幅畫依舊藏得很深,若非白祝機靈翻找了一下暗閣,要不然也沒辦法發現它。
白祝想起來了,這是當初師尊從外麵回來,背上背的那幅畫。
白祝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她在關上了門窗之後將畫取出。
她本以為畫上會是什麼新奇的神話故事,可打開一看,卻大失所望。
畫的內容太簡單了,隻是一個約莫七歲的姑娘,隻見這小丫頭穿著漂亮的鵝黃襦裙,梳著精美的發髻,麵容清稚而嬌氣,她踩著雙梨白小鞋,打扮和自己有些像,也差不多可愛……不過除此之外,這畫也找不到其他新奇之處了,若她是個活靈活現的人,白祝指不定還要拍著她的肩膀,喊一聲‘妹妹’。
看了一圈,白祝正想將畫收起,忽然發現畫的一角還寫著兩個字,識字的白祝輕輕念出:
“偶……衣?”
第202章孽池之秘
“偶衣……偶衣是什麼東西呀?”
白祝撓了撓頭發,在浩如煙海的記憶中搜索了一番,一無所得,她仔仔細細摸了摸,怎麼看也覺得這不像是一件衣服。
她又想到了一些民間故事,是有些畫隻要水潑火燒,畫上的人就會活過來,但她不敢嘗試,心想這是師尊的畫,應是貴重的。
“不對呀,連白祝都能搜到的畫,應該貴重不到哪裡去吧……”白祝暗暗地想。
她盯著畫上活靈活現的可愛少女,越發覺得好奇,因為白祝總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她,又想不起來到底是哪……
問問小師姐去!
白祝將畫卷起,背在背上,大刀闊斧地邁步,準備去尋楚師姐刨根問底,走到門口時,冷風吹來,白祝一個激靈,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對了,師尊藏起來的東西怎麼可能這麼容易被白祝找到呢?這……一定有問題。”白祝立定站直,揉著小下巴開始推測,周密地思考了一番後,白祝得出了結論:師尊放這麼顯眼的地方,一定是故意想讓人發現的!
可是師尊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個小姑娘的身份很特殊嗎?
白祝又思考了一會兒,最後恍然大悟:這一定是師尊為了試探白祝乖不乖,特意設置的陷阱,白祝若將它交出去,這幾天在仙樓內的橫行霸道豈不是不打自招了?
雖師尊哪怕真知道了,最後也是罰小師姐管教不力,怪不到白祝頭上,但善良的白祝豈能眼睜睜看師姐白白受罪?
權衡之下,白祝將這幅畫收好,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處。
很快,白祝就將這件事忘掉,她快快樂樂地跑下山,去尋小師姐玩了。
白祝來到了楚門。
楚映嬋一如既往地立在積雪的庭院裡,穿著如雪的長裙,墨發流瀉,鏤花金冠精細貴氣,她正盯著屋簷下晶瑩剔透的冰棱發呆,一雙清澈美眸幽幽出神,不知在想什麼。
白祝每每見到師姐總會感慨,心想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像師姐這樣高挑漂亮。
她拿著這個問題問過師尊,師尊也不遺餘力地打擊了她,她是蘿卜成精,長得比普通人類慢許多,哪怕真長大了也是矮敦子,這讓白祝傷心了許久。
白祝站在門後麵,偷偷地打量著小師姐,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小師姐的氣質有些變了,過去,小師姐就像是一捧澄淨的雪,彆無雜質,現在呢,更像是一捧落了梅瓣的雪,純淨依舊,卻添了豔麗顏色。
也許,這就是姐姐們常的風情吧,白祝長大後也會有的……白祝滿懷期待地想。
……
孽池。
懸崖邊,濕重的大霧持續向上吹來,兩側的苔蘚呈現著猩紅的顏色,茂盛如灌木叢,黑袍女子立在崖石上,向下望去,她聽著龍吟般的風聲,眼神比淵潭更空洞。
小禾本以為走了這麼遠的路,她會出一些對孽池的看法,誰知半晌後,黑袍女子開口就是:
“我妹妹是個賤人。”
林守溪眉頭一皺,他對讚佩神女的印象很好,不明白她姐姐為什麼要這樣的話。
“神女大人很關心你,她還讓我幫著修複你的眼睛。”林守溪。
“關心?”
黑袍女子卻是搖頭,“她從小就不如我,智慧不如我,武功不如我,天賦不如我,她嫉妒著我啊,她傳的是我的位,接的是我的劍,她根本……巴不得我死。”
林守溪沒再接話,這位前代神女的精神明顯不太正常。
黑袍女子越越瘋狂,她不停著,身軀也抖個不休。
“我妹妹是賤人……七個罪戒神女都是賤人!她們根本不忠誠於陛下,她們隻是覬覦力量的賊……”
她不停著,黑袍忽地鼓起,黑袍之下數根鎖鏈探出,將她的身軀緊緊纏住,她慘哼一聲,被迫跪倒在地,如受刑拘押之人。鎖鏈不斷施放著雷電,她跪在地上,顫抖喘息許久後,尚存的左眼才恢複了幾分清明之色。
這一幕突如其來,林守溪與小禾在一旁吃驚地看著,忽然明白,她來探查孽池為什麼沒有帶上其他弟子了。
“讓你們見笑了。”
許久,鎖鏈收入袖中,黑袍女子氣息漸漸平複,她語氣清冷道:“我是戴罪之人,這是刑,每當我精神陷入崩潰邊緣,它就會將我拉回去,所以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們,發瘋時的胡言亂語也不要放在心上。”
接著,黑袍女子像是完了所有的話,她跪在崖邊,看著底下升騰起的霧,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黑袍女子終於起身,躍向了深淵。磅礴的真氣從她身體裡湧出,濃重的霧氣被劈開,站在崖上的林守溪也隱約看到了深淵之底的場景。
這片龍屍爬起的懸崖下密密麻麻都是骨頭,從高處望去,它們像是大堆大堆的白螞蟻屍體,令人毛骨悚然。
林守溪與小禾順著崖壁滑下,也有驚無險地來到了崖底,他們見到了一個積水的巨坑,那就是龍屍蘇醒前的墓地,周圍還殘留著許多蒼白堅硬的碎骨。
林守溪站在這片白骨為壤的土地上,向四周望去,除了充斥峽穀的腐爛之氣,沒見到其他特殊之物。
他們跟著黑袍女子沿著山壁夾縫的道路向前走去。
一路上,他們也多次聽到了古怪的梵唱聲,聲音像是某種蠱惑,無法判斷源頭,卻響個不停,小禾以聲之靈根將其屏蔽,阻止了它的滲透。
接下來的半天裡,這位前代讚佩神女又發了幾次瘋,每次發瘋的時候,鐵鏈都會從袖口鑽出,將她的身軀緊緊纏住,通過釋放電流的方式使她清醒,而每次發瘋,她都會許多充滿妒恨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