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在問你還是你在問啊!”小禾雙臂環胸。
見林守溪左思右想作不出回答,小禾縮小了一下問題的範圍:“有關慕姐姐的事。”
“慕師靖?”林守溪更加困惑。
小禾見他還在裝傻,不免氣惱,心想當初他就是在這裡把自己與慕姑娘是姐弟的秘密告訴白祝的,但同樣的地方,他卻不願與自己坦白,這是何居心呢?
不過也是,誤結道侶的兩人竟是親姐弟,如此心頭的傷,一般人應是不願輕易揭開的吧……
“算了,等你什麼時候想明白了再告訴我吧。”小禾很寬容,暫時原諒了他。
林守溪愣在原地,一頭霧水,他隱隱約約覺得小禾誤會了什麼,卻不明白這種誤會因何而起。
當然,事有輕重緩急,林守溪決定等小禾心情好的時候問清楚就是了,而現在……
現在,巫家的雨還未停歇,陰雲始終籠罩心頭,久久不能散去。
林守溪心思絮亂,他坐到桌案前,隨意撿起兩本書,打算翻閱一二,排遣心情,忽然間,他注意到一本書裡夾著什麼,想取來看看。
正在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響起,令他精神一震。
是珠子落地的聲響。
林守溪眉頭一皺,他確定聲音來源是樓下,那是自己的‘洞房’。
“我下去看看。”林守溪說。
這是多事之冬,林守溪不敢放過任何動靜。
他立刻去到樓下,發現是一顆琉璃珠子停在屋子的中央,他拾起珠子,四下打探,很快注意到,這枚珠子原本是鑲嵌在燭台上的,不知何故脫落了。
隻是燭台老化了麼……
林守溪四處找尋了一圈,沒發現任何邪物的痕跡,終於放心,確定是虛驚一場。
回到小禾房間後,他沒再去看桌上的書。
天色漸晚,兩人路途勞頓,都需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應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危險。
小禾已散開發髻,裹著雪毯鑽入了被子裡,她靜靜地躺了一會兒,似感到有些熱,窸窸窣窣地將雪毯解下,揉作一團,扔出了被窩,恰砸在林守溪的腳邊。
林守溪看著足邊溫熱的毯子,又看著覆蓋在小禾身上的錦被以及微微裸露出的香肩,愣了一會兒。
小禾靜靜地等了一會兒,見林守溪沒有動作,睜開眼,“伱站著做什麼?”
“那我……回房歇息?”林守溪試探著問。
“好呀。”小禾眨了眨眼,說:“出去了就不要回來了。”
話已至此,林守溪哪還有猶豫,片刻後,隻聽少女嬌叱著警告:“不許胡來!”
……
樓下,慕師靖躺在林守溪的榻上,聽著樓上傳來的聲音,心中冷哼。
先前,趁著小禾沐浴更衣,將戒指放在桌上的間隙,她偷偷摸摸從納物戒中擠出,平穩地出現在了她的閨房裡,可惜擠出戒指耗費了太多時間,沒等她動手,小禾就濕漉漉地從屋內走出,她被迫通過暗門潛入這裡,伺機行動。
不過她也沒那麼著急了,一路的顛沛流離讓她身心疲憊,她忽然覺得那東西被發現了好像也沒什麼,反正到時候倒黴的、負責辯解的都是林守溪。此刻,死證被她掛在窗戶外麵承受風吹雨淋,以示警戒。
她則軟綿綿地蜷在床上,揉著自己酥軟的腿,無力地喘息著,隻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
於是她真的睡著了。
夢裡,她聽到了一陣又一陣古老的吟唱聲傳來,它遠比白天聽到的梵唱更加古老高遠,像是在訴說一段神秘的曆史,聲音清晰可辨:
“天空成了死靈的巢穴,海底落滿蟲子的繭蛹,無主的大地被冰洋瓦解,僅存的土壤豎滿已逝者的墓碑……偉大的神明已經死去,它的骸骨深埋,化作土地的脊梁。”
毫無疑問,吟唱者又是那位夢境深處的黑裙女子。
“你又在打什麼啞謎?你若真想說什麼,直接告訴我不好麼?”慕師靖在她身邊坐下,好奇地問。
畢竟是夢裡的熟人了,慕師靖麵對她也不緊張。
“我沒有辦法告訴你。”黑裙少女說。
“為什麼?”慕師靖問。
黑裙少女沒有直接解答,而是給她講了一個故事:“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個少年,他家族的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間被殺死,唯獨他幸存了下來,他滿腔憤怒與仇恨,發誓要為家人報仇,但他不知道凶手是誰,於是他與號稱全知的魔鬼做了交易,想知道凶手是誰。與魔鬼交易需要付出代價,他的代價是自己,他答應魔鬼,自己死後,屍體歸他所有。”
慕師靖津津有味地聽著,問:“然後呢?是那少年開始苦練功法,數十年後報仇雪恥的故事嗎?”
“不是的。”黑裙少女搖了搖頭,說:“之後少年發現,原來殺他全家的不是彆人,而是他的恩師,他知道了真相,再難隱藏成無知,某一天,他露餡了,被他恩師一刀殺死,他死之後,屍體被魔鬼俘獲。”
“這……是寓言故事?”慕師靖疑惑道。
“也許。”黑裙少女說。
“你想告訴我,在弱小的時候知道太大的秘密,反而是危害,對麼?”慕師靖問。
“嗯。”黑裙少女點頭。
“這是你編的?”慕師靖淡淡道:“真是無聊。”
“這是我朋友的故事。”黑裙少女說。
“朋友?”慕師靖感到好奇:“你這樣的人還有朋友?”
她看著這位黑裙少女,隻感到了深深的孤獨。
黑裙少女沒有回答。
慕師靖靜靜地看著她,似也被這種孤獨所染,她心生垂憐,試探著問:“那……我是你的朋友嗎?”
“你是我的作品。”黑裙少女清冷開口。
慕師靖從夢中醒來。
夜已三更。
“睡了這麼久嗎……”
慕師靖渾渾噩噩地起身,她拖著依舊脫力的身體,回想著先前的夢境,舀了冷水洗了把臉。
她原本以為樓上今夜動靜會很大,但出乎意料的是,上麵安靜得出奇,他們好像真的隻是在睡覺而已。
遇到自己時百般調戲,在小禾麵前又裝正人君子,真是白廢了一顆淫賊之心……慕師靖恨恨地想著。她喝了杯水,躺回床上,聽著外麵的雨聲,下半夜再未能睡著。
清晨,外麵透來蒙蒙的亮光。
慕師靖聽到樓上有動靜響起,又是那對小夫妻在打情罵俏了,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你竟敢非禮我?!”是小禾的聲音。
“沒有啊……”
“還敢說沒有?”
“真的沒有,我隻是蹭……”
“你還敢說!”
她聽著他們的對話,突然覺得,超凡的感知力並沒有給她帶來熱鬨,反而加深了她的孤單。
終於,樓上的熱鬨在林守溪的投降中宣告結束,他們開始商量正事。
慕師靖偷聽了一會兒,知道他們要出門了。
她將在外麵掛了一夜的死證收了回來,抱在懷裡,緊張地等待。
她已做好了他們路過這間房間,拐進來憶舊一番的打算,同時,她也做好了不下十種應對的方案,隻等稍後實施,要騙過小禾並不容易,她必須施展出畢生所學,將道門身法發揮極致。
時間一點點過去,慕師靖懸著心等待。
她的每一節筋骨都像緊繃的彈簧,蓄勢待發。
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最後,門也沒有被推開。
慕師靖心中疑惑,她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向樓下望去,發現他們已在細雨中走遠。
竟……這麼簡單?
一路發生的各種艱難坎坷,真正事到臨頭時,反而順利得出奇,她不覺驚喜,反而感到了深深的失落,她固執地覺得一定會有意外發生,一定會有……
可直到他們消失在視野裡,迎麵而來的也隻有沙子般的雨雪。
慕師靖木木地站了許久,才終於向著樓上走去。
她認真地踩過每一級台階,光明正大地推門而入,在桌案上輕鬆地翻到了自己落下的紙稿,她沒有將這萬惡之源焚毀,反而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椅子上,一張張翻閱,讀詩般朗誦起來。
一直到她念完,林守溪與小禾也沒有回來。
“原來這麼容易啊。”
她自嘲般輕笑了一聲,將稿子迭好,收入懷中,在幫他們打掃了一遍房間後,才推門離去。
巫家的大門口,弟子們猶在守門,當然,他們隻能守住門,守不住她。
慕師靖悄無聲息地逾牆而過,走上通往外界的道路。
她向前走去,距離巫家越來越遠。
同時,她的腳步越來越慢。
最後,她忍不住回頭,看著雨中的黑色大宅,忽然自問道:“我在躲什麼呢?”是啊,文稿已經拿回,她沒了軟肋,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這樣走了也太沒勁了……”慕師靖自言自語。
沒有困難就創造困難,她絕不甘心這樣回去。
她折身返回巫家。
守門的弟子見遠處有人走來,紛紛拔出刀劍。
慕師靖冷冷地看著他們,怡然不懼。
她又是我行我素的聖子了。
……
孽池的石門口,林守溪與小禾又見到了這位黑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