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湮滅。
湛宮哐當落地,林守溪也耗儘力氣,坐倒在地,他不知道是什麼力量驅使著自己刺出了這驚天一劍,隻是他看向洛初娥時,眼眸中依舊是藏不住的失望。
洛初娥沒有死。
方才那劍刺出的瞬間,洛初娥薄襪上的古篆儘數飛出,結牢攔在前方,同時,她華美的法袍亦大放光明,試圖阻攔此劍,瞬息間,襪毀衣碎,裙袂遍地,洛初娥雪白的胸口鮮血四溢綻如牡丹,她柔緩地起伏著,淒美欲絕。
“你……你這是什麼劍?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洛初娥的聲音還在發顫。
她知道,隻差一點,她就要被殺死了,這種久違的死亡恐懼湧上心頭的一刻,她甚至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還以為自己正在欣賞破碎的美麗煙花。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一劍的恐怖,劍揮來之際,她甚至生出了一種不可抵擋的念頭,她確信,這一劍並非來自他手中的湛宮,而是來自他本身!
他的體內藏著怪物,或許說,他就是怪物本身……
林守溪無法回答她的問題,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林守溪隱約能夠感覺到,這應該與他的身世之謎有關……當然,也有可能因為自己是個靈感型的殺手。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林守溪盤膝而坐,恢複了一些力氣,他睜開眼眸,看著前方被一劍重傷的神女,重新靠近了她。
洛初娥躺在地上,若沒有身上的傷與血,那這便是海棠臥春的美景,此刻,破碎的古袍黏在她的身上,難蔽身軀的衣裙間鮮血氤氳成霧,宛若白雪掩蓋楓林的山巒,神女看著林守溪的接近,殷紅的唇被咬得發白——在見識過林守溪的一劍後,她終於開始恐懼,甚至起了求饒的念頭。
林守溪什麼也不想聽。
尋常的劍傷不了她,他也沒有能力再次進入那種境界,斬出驚世一劍。時間不會等他,他必須另辟蹊徑,尋到製服她的辦法。
沉吟片刻,林守溪抬起手,一指點住了洛初娥的眉心,用的是合歡勁。
既然無法再造成外傷,那他試圖在心靈上鉗製住對手,事實證明,這個選擇是正確的。
合歡勁再次展現出了它有彆於其他旁門左道的氣質,它順著林守溪的手指湧入洛初娥的識海,倒真像是入侵古城的大霧,將本就精神虛弱的她弄得神誌恍惚。
澄淨神女自古冰清玉潔,洛初娥作為初代的聖女,雖已墮落,卻猶是聖潔的象征,她從未經曆過這樣的事,一時被心法所懾,眉目迷離。
她倒在地上,兀自淌著鮮血的曼妙身軀戰栗著,水蛇般扭動著,像雲中開出的花,偶遇颶風席卷,揉碎成了嫣紅的瓣,神魂顛倒,漫天起伏,風的嘯聲宛若花瓣垂死的、攝人心魄的哀鳴。
林守溪以此法擾亂她的神智,試圖將‘無心咒’強行種入她的身體裡,可幾番嘗試依舊無果……無心咒這樣的法術階次不夠,無法染指神女的聖體。
那就隻有神侍令了。
林守溪憑著記憶念起了神侍令的詞。
這詞宛若古老魂靈的吟唱,甫一鑽入洛初娥的耳中,就激起了驚濤駭浪……神侍令不愧是古代神明創造出的法術,哪怕是洛初娥也畏懼得發抖。
“不要,不要,不要念了!!”洛初娥再顧不得形象,露出了驚懼之色,“不要……不要……你這是什麼邪術?不要禁錮我……不要……”
“禁錮……又是該死的禁錮……我不要再被禁錮了……”
洛初娥還被合歡勁迷惑著,已然語無倫次,她不停搖動著墨發淩亂的螓首,試圖將腦海中的畫麵甩出,同時,她紅唇翕動不止,想打斷林守溪的話語,可林守溪做得端正如佛,口中的神侍令念得堅決平穩,好似蘊著大道的真經。
“不要啊……我不要成為奴隸……本座是不死國的女帝,本座要至高無上的王……我,我不要成為奴隸……”
洛初娥仰著頭,身軀的顫抖無可抑製,及至弱柳迎風時,她的唇角更有清淚淌下。
“饒了我……饒了我吧……我願意解開楚映嬋的咒印,我也能讓你成為萬人之上的聖官……饒了我……”
“住口!你若再敢念下去,我定將你拋到煉獄深處,碎屍萬段!”
“……”
洛初娥的情緒跌宕不休,時而軟語哀求,時而厲聲威脅,林守溪不為所動,慢條斯理地念完了神侍令。
天地寂靜。
洛初娥躺在地上,微弱地喘息著,她望向天空的眼眸卻露出了迷惘的神色。
——想象中的奴印沒有降臨到她身上。
林守溪對著她露出了略帶歉意的笑,說:“不好意思,我忘記了,神侍令是個專一的印,它隻能許與一人……讓神女陛下受驚了。”
說著,林守溪竟直接起身,再也不管洛初娥,徑直離去,衣裳與黑夜漸漸融為一色。
洛初娥知道她又被耍了。
林守溪已然技窮,最後所謂的侍神令也不過是嚇唬她,這種仿佛狼來了的嚇唬竟令她道心失衡,尊嚴掃地……
她平躺在地上,眸光空洞地望著天空,她像是剛剛被欺淩過,散如海藻的長發沾著鮮血,說不儘的妖冶嬌美。
漸漸地,空洞的眼眸被黑暗填滿。
那是仇與恨雜糅的暗。
“你以為你逃得掉麼?”洛初娥喃喃自語。
不久之後,規則的反噬結束,無上的神力湧回身體,她輕描淡寫地抬起手腕,如下達指令,積在地上的鮮血順著她指尖回溯,化作了一襲魅惑眾生的紅裙,將乳白的身軀包裹。
她從地上立起,披頭散發,冷漠地望向了長街儘頭的黑暗。
心念一動的刹那,追殺的命令已下達滿城。
林守溪無法離開不死國,也注定了逃無可逃,洛初娥發誓,她要讓他付出代價,讓他明白,何為世上真正的痛苦。
……
……
妖煞塔。
慕師靖抵達妖煞塔時,是傍晚時分,妖煞塔確實是黑星高懸,煞氣衝天的異景,她靠近時也不敢再騎著雲螺招搖而過,而是選擇了潛行。
至於將雲螺藏在何處……她想了很久,隨後看到天邊有大團形似白鵝的雲朵,便讓雲螺自行去裡麵躲起來,沒有她的命令不準出來。
隨後她背負著黑漆漆的死證,潛入了妖煞塔之中。
妖煞塔比她想象中更大,那是連綿的巨大山巒,高低起伏,崢嶸嶙峋,若要在其中步行,恐怕幾天幾夜也走不完,但小禾危在旦夕,若不及時找到,隨時會有性命之危。
可這大山茫茫,水流湍急,複雜的地形間更有洞府無數,她哪怕要找,又能從何找起?
要不然讓她自求多福吧……慕師靖雙手叉腰,看著莽莽山嶽,隻想放棄。
幸好,她又很快振作了起來。
“不行,天天聽林守溪將這名字掛在嘴邊,也不知到底是何模樣是何性情,若一眼都見不上,未免也太遺憾了……”她自言自語道。
慕師靖對於她本就很好奇,如今收了陸餘神的法器,更無退縮之理了。哼……到時候找到她後先假裝不認識,然後在她耳畔煽風點火一番,一定要想辦法讓她狠狠揍林守溪一頓,打得他不敢還手。
對了,欺負她也是必不可少的……她可不覺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是自己的對手,尤其是她練出了絕學‘你是龍’以後,她隻要可以開口說話,就有足夠力量壓製住她!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她暫不多想,隻把它們當成自己尋找小禾的動力之一。
慕師靖斂去了心緒,神色複歸於冷漠,她懷揣諸多法寶,背負名劍死證,走入了夜色間的大山裡,黑星高懸處,巨大的旗幡搖動著,宛若慟哭的靈魂。
慕師靖相信緣分,可她並不認識靠著自己與小禾冥冥中的緣分可以在這大山裡相見,思索之後,慕師靖立刻有了主意——投敵。
敵人擁有的信息遠比自己豐富,說不定可以從中知曉小禾的下落。
慕師靖做了簡單的易容後潛入了敵營,殺死了職守的妖怪,將其屍體藏匿好,然後頂替了它,在妖兵中征詢了一陣,很快,她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妖煞塔的守山神將已得到了殿下的下落,預計今夜出手,要將其捉拿。
無需多言,慕師靖立刻動身,跨越重重山脈,向著守山神將的所在潛去。
一個多時辰之後,慕師靖終於穿越了荊棘遍布的叢林,從中走出,她如法炮製地潛入了神將府邸,從小妖的口中探知了神將的所在,最重要的是,她還得到了妖煞塔重要卷宗的藏匿地點,關於小禾的一切信息都會最先彙總到那裡。
慕師靖的行動力很強,有了目標之後,她就開始雷厲風行地重複殺人、頂替的過程,她一路的行動竟未遇到任何意外,也沒有出一丁點紕漏。
隻耗費了半個時辰,她就摸到了那座樓。
巨樓靠著險峻的高山,下方又有重兵把守,可謂是飛鳥難入。
但這難不倒她,她取出了陸餘神送她的法器,浮空而上,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外廊,門拴著,窗卻忘了上鎖,她推開窗,悄然潛了進去。
至此,慕師靖一路暢通無阻,如有神助。
她潛入樓中,飛速翻閱卷宗,尋找著與小禾有關的一切。
正當她看得入迷時,異變陡生。
殺意在身後騰起,她第一次來不及出劍,脖頸就被一柄雪亮長劍架住,隻抵咽喉。
中埋伏了!
慕師靖心頭一驚,接著,她聽到身後傳來了少女虛弱而清冷的聲音:
“什麼人?”
緩緩回過頭,慕師靖赫然見到了一襲黑色罩麵的披風,披風裹著一個嬌小身影,其間漏出了幾莖雪白秀絲。
第155章火光中的少女
守山神殿靜得可怕。
劍鋒及頸,慕師靖後背發涼,她雖未來得及拔劍,手卻已搭在了死證上,死證殺意淩然,內蘊威光,一旦拔出就有可能扭轉攻守,但這凜冽的抽劍殺人之念卻被這幾絡雪絲輕而易舉斬斷了。
“你是……”慕師靖輕輕開口。
眼前的黑袍雖然寬大,卻也隱約勾勒出了少女的輪廓,慕師靖幾乎沒有思考,就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回答我。”
少女冷冰冰開口,劍向前推了一些,慕師靖白皙的皮膚隨時要被割出血痕。
“你就是妖煞塔的天命殿下吧?”慕師靖立刻開口,亮明身份,“我是神山斬邪司之人,妖煞塔的事我們已知曉,我便是來調查此事的。。”
慕師靖冷靜地說著,為表誠意,她將手從死證上挪了開來。
雖然第一次見麵就被小禾用劍架著脖子,慕師靖難免不甘,但她是識大體的人,不會在這種時候進行無謂的意氣之爭,說完之後,她解下了腰間的牌,在少女麵前晃了晃,這是神山的證明。
“雲空山?”
少女露出了吃驚的神色,她在雲空山呆了一段時間,一眼就認了出來,再加上眼前的少女並無妖氣,她的戒備也放下了不少。
“嗯。”慕師靖點頭。
少女微微仰頭,小貓般的目光透過黑袍的邊緣向上望去,她認真端詳了一會兒,接著收回了死證,後退了半步,輕聲道:“原來是神山仙子……多謝仙子搭救。”
少女看向她時,慕師靖也同時看清楚了她的臉。
那是一張瓷白精致的小臉,因受傷而透著虛弱的白,她的眸色偏淡,像朦朧的霧,似是為了保持清醒,少女咬著幾縷雪白的發,纖薄的唇上還可以看到紅紅的齒印。
慕師靖看到她的第一眼時,念頭一空,唯剩我見猶憐之感,無須多問,眼前的少女必是巫幼禾無疑了。
“你方才叫我什麼?”慕師靖立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