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這種事,最穩妥的選擇還是上報給洛初娥,但大公子不確定,這種小事會不會打擾女帝陛下,讓她改變對自己的態度。
他不想被輕視。
檢查過了屍體的傷口,大公子不動聲色地站了起來,在屋內踱步,留意著一切蛛絲馬跡,隱隱約約間,它感到有一雙眼睛正盯著自己,但他一時無法斷定,這種目光來自哪裡。
忽然間,他注意到了角落裡放置的竹排,竹排斜搭在牆壁上,與牆壁構成了一個狹窄的空間。
大公子微微蹙眉,朝著那裡走了過去。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了腳步聲,一身酒氣的屠夫挑開簾子,向裡麵打量,“公子,裡麵是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這麼久了也沒動靜。”
今日樓中人多,大公子不願鬨出大動靜,他立刻折身,攔住了屠夫,隻讓他在外麵好好待著,等自己,不要亂動。
屠夫雖有疑惑,但也不敢不答應。
大公子回到屋中,挪開了那片竹排,竹排後麵空空如也。
是自己想多了嗎……
遲疑之下,大公子將目光移到了彆處。
漸漸地,他的心弦也緊繃了起來。
因為他發現,屋內有灰塵的地方,確實留下了些許腳印踩過的痕跡,但窗台卻臟得平整,沒有一點殺手逾窗而走的痕跡,同時,這具屍體早已涼透,說明已死去多時,按理來說,殺手早就已經離開了,而且是從大門離開的。
這個推斷是合理的,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屋子狹窄。物件雖亂卻也沒有太多可供容身的地方,他將柴垛,灶台,甚至房梁都檢查了一片,連半個鳥影都沒有發現。
剛剛明明感覺到有人在偷偷看自己啊……是錯覺嗎?
大公子閉目定神,正要離開,心中直覺忽生,他再次翻開了那麵竹排,蹲下身時,臉色卻變了。
他的手摸了摸地板的縫隙,滿指灰塵。
灰塵是從縫隙裡抖出來的!地板被人撬動過!
大公子立刻拔出了背負的劍,以劍尖撬動木板邊緣,本就鬆動的木板被輕易翹起,裡麵黑漆漆一片,果真有可供容身的空間。
殺手就在裡麵!
大公子的心跳得厲害,他知道,如果在這裡死了,就沒有複生的機會了,帶經曆了煉獄血池的輪回,再醒來時,他可就未必是他了……
大難不死,後福未至,他本應惜命。
可……
他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了小禾的臉……那天雨夜的大樓裡,他回過身,眼睜睜看著原本隻算清秀的少女變成了雪發如綢的傾城模樣,她佩著劍立在那裡,淡漠的剪水明眸裡可容納樓中燭火,卻容不下他的身影。
大公子的眼眸裡閃過一絲狠意。
他將木板挪到一邊,持劍在手,一躍而下。
他已全神貫注,可想象中的刺殺沒有到來。
地板下方木頭交錯,空間狹小,難以施展開身子,他的識網向周圍展開,尋找著殺手的痕跡,可殺手狡猾得像隻狐狸,哪怕他刻意露出百般破綻也沒有出手。
大公子緊張地搜尋之際,廚房外遙遙有對話聲傳來。
“嗯?你是誰啊……”屠夫問。
“屠夫,你怎麼像根木頭一樣杵在這裡,廚子呢,怎麼一晚上沒見到他。”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哦,公子大人讓我在等他。”
“公子?公子大人竟在這汙穢的地方,這怎麼行?”
“彆去彆去,公子大人吩咐了,讓人不要擾他,彆惹公子生氣。”
“嗯……那好,我也在這等他。”
簡短的對話就此中斷,外麵死一般的安靜。
大公子起初不以為意,但很快,他就敏銳地意識到了不對勁——他們的對話不自然。
來不及多想,大公子一躍而起,踩翻竹排,幾個躍步後掀簾而出,然後看到了觸目驚心的一幕:
先前還在說話的屠夫倒在了地上,他的脖頸被割開,幾乎斷首,大量的血液從他亂糟糟的頭發裡散開,飛快形成了一片血泊,他雙目泛白,臉上凝固著震驚之色。
屠夫被殺了。
殺手通過地板潛到了外麵,他接近了屠夫,趁其不備,一記斃命。
大公子看著屠夫的屍體,雙目赤紅,他知道自己被耍了,對方遊刃有餘地在與他玩著捉迷藏的遊戲,這座橫在地上的屍體就是對他最赤裸裸的嘲弄!
對話是在剛才發生的,殺手還未走遠,大公子心中憤恨,自不可能再饒他,他提著劍,下意識向前追去。
他再次意識到了不對勁。
酒宴剛過,樓外擠滿了人,這麼短的時間,他根本不可能出去!
意識到這點以後,大公子立刻回身,折入了廚房之內,幾乎同時,開窗的聲音響起,風灌了進來,隻見那滿是灰塵的窗台上,赫然有一個黑漆漆的身影,那身影拂窗望來,正欲縱身躍出。
險些又被他騙了……
慶幸之餘,被耍了一圈的大公子眼中凶光畢露,“抓到你了。”
鞘中龍吟聲動,大公子拔劍躍起,他起手就是巫家劍法。
兩人之間的距離迅速縮短。
黑衣少年還未來得及躍出去,就被大公子追及,他殺完人後劍收回了鞘中,他似乎來不及拔劍,隻握著那以黑布裹住的劍鞘倉促迎敵。
灶台邊,兩人接連對換了七八招,皆是大公子占據了上風。
“果然,狐狸之所以狡猾,根本原因是它沒有直麵虎狼的勇氣和力量。”大公子冷冷開口。
高手過招,第一招就能看出深淺,這幾招走完以後,大公子心裡就有數了:對方實力不俗,但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狡猾的狐狸心知不敵,又用奇招。他假意出劍,卻將披在身上的鬥篷兜麵一罩,借這間隙,他縱身躍起,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大公子刺帛而出的一劍,逃到了外麵。
大公子揮劍一甩,斬破這黑漆漆的披風,眼前的窗戶敞開著,它在風中晃個不停,聲聲如同嘲弄。
被苦練了十幾年的妹妹殺死,他雖心懷怨恨,但畢竟技不如人,也不會有太多怨言,可被這等實力遠遜於自己的狡猾對手僥幸逃走,他如何能忍?
外麵已有腳步聲傳來——有人聽到了動靜,查探過來了。
大公子沒臉回頭去見那些賓客,他怒火騰起,一躍而出,追殺了過去。
巨樓高聳。
大公子自飛簷翹角上飛躍而下,飛舞的白袍宛若巨鳥張開的翅膀,他向著下方撲去,樓下燈火通明,怪誕的建築物鱗次櫛比。
殺手雖然率先逃走,但他追得及時,很快又重新鎖定了殺手的位置,高樓上,兩人身影飛動,追逃縱躍,在一麵麵斜壁上竄過,留下了一連串的殘影。
高樓上,大公子麵色冷漠,緊追不舍,白袍鼓張的他好似獵食的鷹隼,那頭黑狐狸疲於奔命,隨時會成為他劍下的亡魂。
很快,大公子意識到,狐狸的比喻或許不準確,這個殺手更像是泥鰍,他好多次已經追到他了,可對方明明不敵自己,卻總有花哨的手段逃生,雖然他也可以清晰地看出對方手段在逐漸用儘,但這種獵而不得的感覺始終撓著心,令他很不舒服。
漸漸地,燈火在身邊消失,不知不覺間,他已追到了一片人鬼罕至的偏僻地帶。
黑衣殺手試圖竄入一個小巷逃生,大公子積蓄已久的怒火凝在了劍尖上,他落劍如鑿,精準地擊中了殺手的後背,雖然殺手反應也快,及時背劍身後擋住了這一擊,但巨大的衝擊力還是將他壓入了巷弄裡。
嗯……這一招背劍式好像有點眼熟。
這個念頭在大公子腦海中一閃而過,他已飄然躍下,落到了這條巷弄裡,他斜劍一撇,瞧著那被他擊倒在地的身影,冷冷道:
“不要害怕,你既然膽敢來這龍樓,在我眼皮子底下殺人,想必是有大圖謀的,在你交待出一切之前,我會留你一條活路的。”
既然追到了獵物,大公子的心也平緩了很多,他知道,真正的高手應該有海納百川的氣量,他離海納百川還很遠,於是,他甚至開始反思起了方才的急躁與易怒。
他向著林守溪走去,步調平穩,話語也漸趨平穩,“你逃不掉了。”
卻見那中了一劍,明明應該失去抵抗之力的少年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立在空蕩蕩的巷裡,臉上套著一個簡陋的黑布麵罩,看著滑稽,麵罩中露出的雙眸卻冷如劍尖。
“逃不掉的是你。”黑衣少年開口,聲音不再沙啞。
大公子眉頭一皺。
因為他看到,對方的黑衣也獵獵作響了起來,那是真氣高速流動時波及衣裳的證明。
“看來你還藏了東西咯。”
大公子並沒有太吃驚,有了小禾的前車之鑒,他謹慎了許多,先前追逃之際,他就猜到對方可能隱藏了實力。
“你的境界確實不俗,但這裡是不死國,境界在不死國沒有太大的意義,魂魄之精純與地位之崇高才是力量的來源,神女陛下哪怕將一個小嘍囉提拔到身邊,那個小嘍囉也會是這國度裡一人之下的存在。”大公子淡淡說著。
他就是洛初娥選定的人之一,何況他根本不是什麼小嘍囉。
離開王殿之後,就有許多不服他的人與他比試過,他們很強,卻無一是他對手。
但很快,大公子臉上的自信被對方一句話擊得粉碎:
“小禾殺你用了幾招?”
小禾……
她是自己是親妹妹,也是親手殺死他的人,這個在他夢魘裡出現過無數次的名字,第一次從他人口中說出,無異於雷電炸穿大腦。
接著,他看到對方解下了包裹著劍的殘破黑布,露出了劍的本貌。
這柄劍……
他認得這柄劍,這是他們意外獲得的斬神之劍,供奉在劍閣裡,不近任何人!如今,這柄渾身帶刺的寶劍卻被林守溪握在手中,它顫個不休,好似嗜血的狼吟。
“你……你到底是誰?”大公子顫聲發問。
林守溪解下了頭罩,露出了真容。
大公子臉色徹底變了,他同樣認得這個少年,因為這個少年與小禾走得很近,他甚至還讓手下去刺殺過他……於是他的手下死了。
如今,命運的陰差陽錯讓他戰栗不休,他怎麼也想不到,他竟會在這裡再見到他!
同樣,他也意識到,對方不想驚動龍樓裡的人,有意藏巧,將他勾引到了這無人之地。
小巷兩側一片死寂,儘是魂不守舍的廢宅。
這原本是卓荷給他準備的逃跑路線之一,如今卻成了他的殺人之地。
“我回答了你的問題,你怎麼不回答我的。”林守溪瞥向他,又問:“小禾殺你用了幾招。”
大公子哪有心思回答問題,他心中天人交戰,進退兩難。
林守溪見他依舊不答,歎息著抽出了湛宮,說:
“其實按理來說,我還應該喊你一聲大舅哥的,可惜你不是好人……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