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樓外的燈火烘焙著湍流般的風雪。
來到仙樓之後,無論是林守溪、楚映嬋還是慕師靖都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楚映嬋尚不知道這位慕姑娘的身份,故而對她出現此處感到困惑,林守溪看著滿天的雪,隱約猜到,慕師靖或許又犯什麼大錯了。
“你們怎麼來了?”慕師靖問。
“師尊讓我們來的。”林守溪說。
簡單的一句話裡,慕師靖抿出了關鍵的信息——在回樓之前,師尊已去見過林守溪與楚映嬋了。
瞬間,慕師靖放棄了最後的僥幸,乖乖地跪在地上,“請師尊饒恕。”
“唉。”宮語看著跪在地上的冷豔少女,搖頭道:“你從小就這樣,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楚映嬋依舊沒有弄清楚發生了什麼。
這位慕妹妹明明是個好女孩呀……
“既已知錯,過來領罰吧。”宮語道。
“現在?”
白祝、林守溪、楚映嬋皆在場間,慕師靖的臉色蒼白,惶恐垂首,忙求師尊饒恕。
“方才你若早些認錯,也等不到他們來了。”宮語早已給過她機會,她卻未能好好把握。
慕師靖放棄了一切僥幸,知道今日自己注定要丟大臉了,自蘇醒之後,她一路上何其囂張跋扈,隻可惜一物降一物,自童年開始,無論她在外麵何等風光,回家之後總會被師尊當成小孩子一樣訓斥對待。
接著,這位絕色婉媚的少女當著眾人的麵款款走入金頂垂紗的床中,白紗將她真容遮去,隻勾勒出一個妙影。
她在師尊的膝腿上躺下。
接著,當初神桑樹下的一幕複現了,黑裙漫卷,絲織物勾在膝彎,師尊的手掌高高揚起,清亮落下,少女雙腿擺動,吃疼出聲。
“嗯哼……師靖,師靖……”慕師靖第一次被當著他人的麵這般懲罰,羞愧難當,後悔著過去的張狂,隻求懲罰可以早點結束。
“哦?使勁?你是嫌為師打得不夠用力麼?”宮語問。
“不,不是……”慕師靖連忙道:“師靖……師靖知錯了,師靖再不敢忤逆師尊心意,求師尊饒過這次……”
宮語冷哼一聲,鐵了心要教訓她。
巴掌聲響個不停,慕師靖的軟語哀求聲亦響個不停。
最後,少女從她膝上的狐裘上滑落,跪在地上,掩好黑裙,顫顫巍巍地走出了紗簾,她走到白祝身邊時,白祝好奇地問了一句:“慕姐姐今年多大了呀。”
這是最後一根稻草,慕師靖聞言,羞得她遮住了臉,快步跑出仙樓,待再見到她時,她已換上了如楚映嬋一樣的素白裝束,看著恬靜溫雅,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這般委屈做什麼?”
宮語卻半點不憐惜這個徒弟,她坐在榻上,反倒憶起了當年的往事,“以前我的脾氣可沒有這般好,我年輕的時候很愛約人比試,未嘗一敗,像時以嬈這樣如今風光無限的神女,當年還不是被我反剪雙手摁在地上揍,當時的她可比你慘多了。”
宮語年輕時候積累了不少孽債,她還記得有一次一個小仙子的家族來討要說法,她盯著那個仙子看了半天,表示一生對手太多,已不記得她了,直接將這小仙子氣得哭跑回家。
還有一次,她在山外教訓了一個欺淩弱小的小公主,小公主哭著回家,喊來了姐姐,然後她姐姐也哭著回家,喊來了娘親,如此反複,最後她將某位名聲不俗的一國皇後也連著揍了一頓,闖下了不小的禍。
宮語自真正踏入修道之路以來,她的一生似是為戰鬥而生的,唯獨這幾十年偷得清閒。林守溪與楚映嬋不敢多說什麼,生怕落得和慕師靖一樣的命運。
“樓主喚我們來做什麼?”林守溪問。
“自是有要事托付你們。”
宮語將一個小卷軸遞出,交給了他們。
楚映嬋結果卷軸,展開,臉色卻是微變。
“師尊,這……”
林守溪湊過去看,同樣皺起了眉。
卷軸上的內容很簡單,說是東邊的妖煞塔有邪物作亂,希望有仙人能夠前去斬妖除魔,平息禍亂。
“我回雲空山的時候,在山令榜上無意間看到的,我覺得你們或許合適,便替你們摘了下來。”宮語隨口說道。
林守溪與楚映嬋對視了一眼。
“可是山門初建,一切未妥,焉有門主離山之理?”楚映嬋表示困惑。
“你這宗門有什麼好建設的?”宮語笑道:“我看你這宗門,鹿都能當,將那小鹿放門口吃吃野草,說不定打理得還比你好。”
“……”楚映嬋沒有反駁。
師尊說得不無道理。
林守溪走後,山門人都沒有,這還要建設個什麼呢?之後的歲月不過徒留她一人在裡麵虛度光陰罷了。
“神山弟子斬妖除魔,向來不會托大獨行,你們師門正好兩人,境界還算相仿,勉強湊一湊應該夠用。”
宮語閉上了眸子,懶得多說什麼,隻道:“若答應便收下,若不應就將它貼回山令榜上。”
楚映嬋看著林守溪,林守溪點了點頭,楚映嬋便將它收入了懷中。
告辭之前,林守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那個木匣子。
他的心中泛起了一絲悸動。
“師尊……敢問那是什麼?”林守溪問。
“哦,隻是一幅畫。”宮語隨口回答。
……
半夜三更。
雲空山,神府。
白袍金冠的陸餘神正在親自為新來的弟子講學,這次擇師大會她雖顏麵丟儘,但也收了三位資質不俗徒弟。
講學講至一半,弟子們見老師的臉色忽然變了。
“陸餘神,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欺負到我門下?”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
“何人敢擅闖神山,對我師長不敬?”陸餘神的貼身侍女立刻冷冷開口。
陸餘神卻伸出衣袖,止住了她的話語。“你怎麼回來了?”陸餘神隻問了這一句。
沒有應答。
片刻自後,門外刮來一陣黑風,黑風之中,一個白影身影一閃而逝,陸仙子就這樣被擄走了,白袍金冠的陸仙子再回來時,麵頰微紅衣衫不整。她站著給弟子們上完了課。
在升雲閣失了顏麵,如今在弟子們麵前又丟了大人,這位平日裡冷傲的仙子卻是平靜出奇。
講完課後,她遣散了弟子,獨自一人來到山中。
她望著天空中的瘦月,想了許久,用唯有她可以聽到的聲音呢喃道:
“恩師,我見到他們了。”
第132章罪戒之劍垂憐
林守溪推開窗牖,遙望著天空中的瘦月,時常能想起在黑崖的日子。
魔門在黑崖之上,那是一座古老山林間斜刺出的孤峭山石,小時候教他識字的師姐說這座山崖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它沐浴了魔的鮮血。
在魔門的神話傳說裡,魔頭的鮮血是黑色的,它可以輕易滲透岩石堅固的表層,汙染一整塊山崖,但魔王本身的肌膚卻瑩亮如玉,看不出一點汙濁的痕跡。
當時的師姐還給他講了許多故事,在那些故事裡,神明皆作惡多端,鮮有仁慈,隻是他識字太快,一個月就完成了學業,許多故事都沒有聽到後文。
幼年的記憶已遠,林守溪收回思緒,耳畔是雲空山的風聲。每一縷吹上麵頰的風都被群山濾過,清澈溫和,這裡甚至比他的故鄉更美,若久居其中,很容易挫去銳氣,忘記仙人真正應爭鬥之物,而重新淪回人與人的鬥爭裡。
林守溪沐浴更衣,收拾好了行禮。
他並沒有什麼行禮,細數全部家當也隻有一把不完全屬於他的湛宮和一瓶他從慕師靖那偷回的合歡散,他今日偷偷數了數,瓷瓶中的丹藥尚餘十粒,也不知可以吃到什麼時候。
除此以外,道門樓主還贈給了他一些驅邪除魔的法寶,這些法寶看上去質樸凝練,卻是珍貴非凡。
他來到神山不過兩日,清晨就要離去。
若是順利,這裡到妖煞塔所需的路程也不足十日,他與小禾的相見似已近在眼前,他甚至忍不住思考見麵之後應該說些什麼。
鹿的鳴叫聲在庭中忽然響起,林守溪回過頭,看見一襲清麗絕倫的雪衣無聲飄來,正是楚映嬋。
楚映嬋被多留在了仙樓一會兒。
她將一捧新摘的花遞給了小白鹿,隨後裙擺輕緩地走入青玉色調的樓中,夜色深沉,女子的白衣明明樸素無光,卻又似能抖露月華。
“師尊尋你何事?”林守溪問。
“沒什麼,隻是交待一些事宜而已。”
楚映嬋掩上門,走到林守溪的身邊,將一個包裹遞給他,林守溪翻開,竟是幾本他正缺少的丹藥秘籍。
體內爐鼎煉丹的方式有二,一是吞入相應丹藥,讓它為自己逆推出丹藥的煉製方式或解法,二是修習相應秘籍,以秘籍煉製相應丹藥。
方才上樓時,楚映嬋也被師尊問及了那個問題,師尊話未說完,楚映嬋便選擇了忠告,師尊於是給了她忠告,‘不要打斷為師說話’,幸好今日師尊似是累了,也未再責罰什麼,隻是將一些事特意叮囑了。
“她說了什麼?”林守溪問。
“她讓我路上務必照顧好你,甚至要寸步不離地留在你身邊,她還說這很可能是我重塑道心的契機。”
楚映嬋注視著他的眼眸,平靜的話語中帶著些許妒意:“師尊對你可真是出奇地好,她甚至起過要親自為你去撈回小禾的念頭,隻是這樣的相逢太過無趣,師尊也隻是提了一下。”
能讓師尊這般關心的人,楚映嬋還是第一次見。“我或許和她的某位故人生得很像。”林守溪坦誠道。
“故人?”楚映嬋疑惑。
“嗯,或許我很像她父親年輕時的模樣。”林守溪做出了自己的推測。
“……”楚映嬋抿了抿唇,沒敢接話。
當然,林守溪內心也不太認同自己的推測,他不認為像自己這般人淡如菊者,生女兒也應是嫻靜的大家閨秀,而非師尊這樣的。
這對有名無實的師徒簡單地說完了話,很是恭敬地告辭。
楚映嬋回到自己的房間,走入屏幔遮掩的籠紗繡榻,將黑尺放在床邊,就此睡去,她闔上了眼,卻並未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