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林守溪又將升雲閣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陸餘神麼?”宮語直呼其名,冷冷道:“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放肆了,竟敢欺負到我的弟子頭上,是我疏於管教了。放心好了,為師會去替你們討要公道的。”
陸餘神是陸仙子的真名,宮語與她明明年齡相仿,她卻稱她為丫頭。
“其實沒什麼的……”楚映嬋輕聲說。
“沒什麼?都將你這般欺負了還沒什麼?你尚是仙人之時太過目空一切,你跌境之後又太過逆來順受,這樣……不好。”宮語話語原本很重,說著說著卻輕若歎息。
“弟子明白。”楚映嬋說。
“明白?我看你什麼都不明白。”宮語冷冷道:“稍後來仙樓一趟,我有事與你說。”
“師尊為何不現在……”楚映嬋話到一半,對上了師尊深邃冷冽的眼眸,立刻閉唇,輕聲說:“弟子知道了。”
宮語最後看了林守溪一眼,轉身離去,僅僅一個瞬間便消失不見,好似揉碎在了月光裡。
師尊消失之後,林守溪用詢問的眼神看向了楚映嬋。
一切儘在不言中。
“我告訴你小禾的所在。”楚映嬋終於開口。
……
仙樓之中,白祝雙手壓著麵頰,形容委頓地坐在桌邊,看著門外追逐麒麟的慕姐姐,尚不能接受她竟是自己師姐的事實。
雖說慕姐姐本質上也是個好人,但她未免太愛欺負自己了。可以想見,以後白祝的仙樓生活會充斥著鬥智鬥勇,雖然說白祝是聰明勇敢的白祝,但敵人太過可怕,白祝也不確定自己能支撐多久。
“小白祝,你怎麼唉聲歎氣的?不喜歡我這個師姐嗎?”慕師靖走入屋中,來到了她的身邊。
“沒有呀,白祝可開心了。”白祝哭喪著臉,說。
“與白祝約定好的事,白祝可不要忘了。”慕師靖說。
“當然不會忘記。”白祝說:“我們是雪停了再從巫家出發的。”
白祝也不知道這個慌有什麼好撒的。
“那這些天,師姐可有欺負你?”慕師靖又問。
白祝身子向後縮了縮,迫於無奈道:“當然沒有呀,善良的師姐一直在照顧弱小的白祝。”
“嗯,真乖。”慕師靖滿意地點了點頭,伸手去揉白祝的臉頰。
白祝當然不喜歡這種被妖女隨意拿捏的感覺,她可憐巴巴地看著慕師靖,想要躲避,可她哪裡逃得過去呢,正在這時,白祝察覺到了什麼,向著門外望去,驚喜道:
“師尊,你回來啦?”
“師尊?”慕師靖頭也不回,隻是笑道:“白祝也學壞了哦,都知道騙人了,不過這種辦法也太老套了,是騙不過師姐的。師尊現在應還在北邊雪山裡,沒有十天半月恐是回不來的,白祝還是死心吧。”
慕師靖說著話,聲音卻越來越輕。
腳步聲在身後響起。
第131章恩師
隨著師尊的歸來,仙樓之外再度飄起了雪,她好似來到人類居所避雪的白狐狸,無聲無息,腳步輕若雪花墜地。這般輕微的腳步聲在慕師靖耳中宛若雷鳴。
少女心跳得厲害,她緩緩轉過頭去,仙樓之外石徑兩側的燈火陸續亮起,橘色的暖光中雪屑飛舞,師尊如削的玉白雙肩平穩不動,赤裸修長玉腿在寬大的狐裘間交錯,款擺而行,她似劈入仙樓的猝不及防的閃電,卻沒有一點光,轉眼間已立在門口。
樓外燈火將她襯成了漆黑的剪影,師尊的背上似乎背著什麼,似劍也似戒尺。
慕師靖心頭一涼,勉強維持著鎮定,她轉過身子,盈盈一禮道:“弟子慕師靖見過師尊。”
“你看,白祝沒有騙人吧。”白祝有了師尊撐腰,說話一下子硬氣了。
“嗯,是師姐誤會白祝了,師姐給小白祝道歉。”慕師靖話語溫柔,帶著歉意。
慕師靖一下子從煙視媚行的妖女變成了冰魂素魄的仙子,若非白祝多次見識過她的真麵目,還真會被這般姿容給騙過去。
白祝猶豫著要不要直接當著師尊的麵戳穿她,師尊已率先開口,音色清寒淡漠:
“給你的信可看了?”
“弟子看過了。”慕師靖略微緊張地回答。
師尊卻沒有露出責怪之色,她從慕師靖身邊走過,撥霧般掀起簾子,走入了一張金頂垂紗的大床裡,隔著朦朧的輕紗,她將木匣解下,橫於塌尾,隨後除去了雪白的狐裘衣裳,將其甩鋪塌上,動作靈巧似狐尾旋掃。
隔紗看去,女子的身影傲挺得驚心動魄,她隨手披上了一件褒博的絲綢白袍,嫋嫋娜娜地坐在榻上,接著扯過狐裘一角,將其輕輕覆於膝腿上。
宮語的動作美妙自然,帶著獨特的誘惑力,慕師靖卻無意欣賞,心中唯有緊張。
“那你還立著做什麼?過來吧。”宮語說。
慕師靖見她伸手拍了拍大腿,哪裡不懂,但白祝在側,她絕丟不起這個臉,慕師靖故作懵懂道:“弟子……不明白。”
“為師當初要贈你金玉良言,你不肯要,衝動莽撞行事,險些釀成大禍,是否當罰?”宮語冷冷道。
“弟子平安無事,何來大禍?”慕師靖嘴硬道。
“是麼?”宮語冷笑,轉而看向白祝,“聽說白祝與你師姐同行了一路?”
“是的,白祝在路上意外地遇到了師姐。”白祝點頭。
白祝在想,自己已經有一位二師姐和三師姐了,慕姐姐橫插進來的話算什麼呢?會插在誰的前麵呢?白祝知道慕姐姐很可能比楚楚師姐入門更早,但她又私心地不希望楚楚也喊她師姐……
“為師許久未歸,白祝一個人住在這裡,不會孤單吧?”宮語對她倒出奇地關心。
“師尊有大任在身,陪伴自然更少,師尊不在的日子裡,作為白祝的師姐,我會好好照顧她的。”慕師靖說。
白祝心頭一涼,立刻聽懂了慕師靖的言外之意——師尊能陪你的日子不多,護不了你多久,師姐卻始終在你身邊,該忙誰心裡可有數?
“嗯,慕姐姐把白祝照顧得可好了。”白祝弱弱道。
“是麼?白祝可要說實話呀,師尊會為你做主的。”宮語道。
“白祝說的都是實話。”白祝輕輕開口。
宮語輕輕搖首,又問了些問題,白祝皆按照慕師靖的說法一一回答了,慕師靖在心中讚歎著白祝的乖巧,打算以後少欺負她一些,白祝則努力在言語中賣出一些破綻,希望師尊識破,這樣慕姐姐就能罪加一等了。
宗門看上去一片和睦。
宮語看著被壓迫的白祝,心中亦是憐惜,她不明白自己的教育哪裡出了問題,怎會培養出這麼一個仙麵妖心的女孩子。
當然,她也並不覺得現在的慕師靖有太多不妥,隻是她常常嘲笑楚妙教育女兒的水平,而過去她手下的弟子皆很正麵,足以堵得楚妙啞口無言,這個慕師靖若一直這般下去,無疑會成為她教育史上的一大汙點。“我對你很失望。”宮語說。
很失望?
白祝與慕師靖對視了一眼,都覺得師尊說的是自己。
“我給你一個坦白的機會,若是坦白,尚有功過相抵的可能,若再這般嘴硬……”宮語話語透出嚴厲。
小時候,她不聽話的時候,師父就常常用嚴厲的語氣嚇唬她,如今她學以致用。
慕師靖深吸了口氣,依舊覺得師尊隻是虛張聲勢,抵死不認。
接著,樓外有踩雪聲響起。
林守溪與楚映嬋一同來了。
這是林守溪第一次來仙樓,他踩上浮梯向著雲海中走去時,第一次生出了真正如臨仙境的感覺。
在來仙樓之前,楚映嬋已將她所知道的,關於小禾的一切告訴了他。
這片邪祟橫生的荒涼大地上,人類其實擁有兩堵城牆,一堵是環繞整個人類世界的神牆,令一堵則是環繞世界的,連綿不絕的雪山。
掌管冰川的神明似乎以神力在大地上畫了一個蒼白的圓,白線所過之處,冰峰拔地而起,大雪終年不散,這是填江阻海的天險,也似首尾相銜的巨龍屍體。也是因為這連綿雪山的存在,深海中邪靈對人類的破壞,反而不如死寂千萬年的龍屍更多。
小禾的故鄉在東麵。
那是一座聚滿妖邪的山峰,因其主峰形似石塔,故而山峰又名妖煞塔,小禾自幼在這片以妖煞塔為中心的山脈裡長大,茹毛飲血,與整片蠻荒妖林鬥爭,白皙玉嫩的肌膚不知淋了多少炙燙獸血。
傳說中的若木也在東方。
小禾告訴楚映嬋,她會先回到妖煞塔的住處,整理一番姑姑的遺物,隨後在那裡清修一段時日,待元赤境的根基穩固之後再東行,尋找姑姑口中的、那棵傳說中關係萬妖命運的若木。
“荒外不至有人的聚居之處,同樣有妖魔橫行彙聚之所,妖煞塔就是那樣的存在,人族仙人曾數次想要將那座山覆滅,奈何山太大,山洞太多,漫天落下的符紙與仙劍大都撞毀在石頭上,收效甚微,哪怕短暫占領,人也很難再妖煞塔駐紮,故而妖物們一次次被打散,又一次次卷土重來,如此幾番後,仙人們也懶得去惦記那難啃的硬骨頭了。”
楚映嬋介紹著那座山的來曆,她取來了一張地圖,將妖煞塔的位置畫了一個紅色的標記。
林守溪看著這張地圖,據說這已是目前最為詳實的地圖,然而圖卷上關於各個地點的位置依舊很模糊,許多地方更是乾脆塗上白霧,標為不明或者禁忌之地。
林守溪的手指按上這張質感如羊皮的地圖,圖卷上雲空山與妖煞塔的距離不過手指一跨,仿佛瞬息可至。
“小禾尚未至仙人境,獨自一人回去,不會有危險麼?”林守溪擔心地問。
“放心,我問過她的,妖族雖也以力為尊,但他們同樣天命。小禾是妖煞塔的天命。”楚映嬋輕輕說。
林守溪沒有追問天命的含義,他看著這張圖卷,深吸口氣,恨不得立刻動身前往,同時,他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小禾的,關於十八歲的預言。
今年小禾十五歲,距離她預言的日子還有三年,為何會這麼久呢?是自己定力太好,還是路途上有許多意外正等著他呢?他更傾向於前者。
得知了小禾的下落,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繼續待在雲空山了。
“我會悄悄走的,爭取不被人看到。”林守溪很照顧楚映嬋的心情。
“本就是我強留了你,你的去留我阻攔不了,隻是……”楚映嬋道:“來年四月會有一場年試,希望那時你能回來一趟。”
“若有機會,一定。”林守溪不敢將話說得太死。
“好。”楚映嬋應了一聲。
他們說話之時亦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林守溪將這張地圖卷起,帶在了身上,接著,他又想到了什麼,重新將其展開,目光落到了神守山的附近,搜尋著什麼。
“你在神守山有故人麼?”楚映嬋蘭心蕙質,亦察覺到了他的心思。
林守溪連小語的姓氏也不知道,此番搜尋當然也不會有什麼結果。轉眼之間,他已與小語十天沒有見麵了,小語跪坐在劍樓裡,微笑著對他招手說‘師父好’的畫麵明明很清晰,卻又近乎虛假的。
神守山也在東邊,明日路過之時或許可以找找,可這又從何找起呢?
“沒事。”林守溪收好了圖卷,對著楚映嬋道了聲謝。
這是林守溪在神山的最後一夜。
他們想起了師尊的囑咐,故而在明確了小禾的所在後,一同前往仙樓去見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