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敦煌迎來第二場大雪時,恰逢年關,因為這場沒人情味的雪,年關的喜氣少了大半。
朔風大作,大街上壓根站不住人,但凡不是盯著那點賣菜錢過年的小販,這幾天都收了攤子,不敢站在風雪中挨凍。
沒了叫賣聲,整座城池都冷清下來。
“今年不回城過年了。”趙西平望著簌簌落下的雪,琢磨著千戶所的房子常年沒人住,沒煙火氣,屋裡凍人,還不如客舍這邊暖和。
“今年除夕夜也不出去了,雪埋過腳踝了。”隋玉說。
趙西平沒意見,他沉默幾瞬,轉過身說:“下大雪也好,到時候雪化了,沙漠裡不旱,你們出關的時候不會遇到沙塵。”
隋玉安靜片刻,她回身走進屋,不打算談這個讓人垂頭喪氣的事。
趙西平卻沒如她的意,小崽在西廚的倉房裡玩,這會兒他不在,正好方便談事。
“你走之前跟小崽好好說說,他現在越來越懂話了,你說的他都能聽懂。”他蹲下握著她的手,說:“春種的時候我帶他下地撒麥種,你跟他說收麥的時候你就回來了。”
“好。”隋玉輕聲應了,她反握住他的手,說:“又要辛苦你了。”
“我樂意。”趙西平輕笑。
隋玉垂下眼,想到她離開時小崽會哭,她心裡就犯愁。
然而再愁,日子還是一天天往前走。
大雪停在除夕夜,隋玉不讓人撤茶舍的桌椅,她安排甘大甘二紮八個火把埋在茶舍的空地上,晚上眾人一起吃年夜飯。
為了這頓年夜飯,各個商隊出錢的出錢,出力的出力,有力氣不嫌臟的人進豬圈逮豬、會刮豬毛的刮豬毛、有經驗的鏢師則是擼起袖子燒豬頭。
宰年豬,買活羊,眾人在雪地裡忙著攆雞。
幾個小孩愛熱鬨,非要湊過去在雪地跑,跑摔了順勢在雪地裡打滾。
趙西平拎著棒槌去攆人,小崽不害怕他,但也拽著大壯一起跑,邊跑邊尖叫。
隋良一把掐住人,他按住小崽,高聲喊:“姐夫,人攔住了,你快來揍。”
“不要。”小崽掙紮。
趙西平掂著棒槌走過來,小崽倒著頭看見了,他這會兒才知道害怕,尖叫道:“舅舅——爹,不打。”
隋良把他按得死死的。
周圍的客商見了,好以整暇地看熱鬨,有人跟著慫恿:“趙千戶,架勢已經擺起來了,你要是不打他,小掌櫃往後不會怕你。”
趙西平被架起來了,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他瞪隋良一眼,這不是沒事找事?
隋良笑眯眯的,他拽著小崽的褲子,問:“要不要扒下褲子打?他穿的厚,不脫褲子打不疼。”
“舅舅壞。”眼瞅著他爹靠近了,小崽再一次掙紮,逃不脫,他大聲嚷嚷著喊娘。
隋玉站門口,避著小崽的視線衝趙西平點下頭,不打一次,這孩子還敢在雪地裡滾。
趙西平張開巴掌收著力朝孩子屁股上呼三巴掌,他一收手,隋良跟著又補一下。
“哇——”趙小崽哭了。
阿水蔫了,她站在牆根下緊張地搓手,幾個小孩裡她最大,還都聽她的話,是她帶他們去玩雪的,現在小崽挨打了,她卻沒挨打,這讓她又尷尬又難受。
小崽哭哭啼啼去找娘,趙西平拎著棒槌跟上去,小崽以為還要打,他嚇得拔腿就跑。
雪太深,他腳下一絆,趙小崽結結實實摔個大跟頭,啃了一嘴的雪,趙西平提起他,大步往屋裡走。
“散了散了。”隋良拍拍手,他點了點阿水,說:“回去找你爹領打。”
阿水悶悶點頭。
花妞和大壯白著臉往西廚走,見幾個主子都進倉房了,兩人站簷下候著。
小崽的哭聲小了,隋玉脫下他的鞋放火爐邊烤著,羊毛褲也濕了,她伸手打他的腿,說:“凍病了有你的苦頭吃,還哭,你還有臉哭,你爹打你打輕了。”
一頭打一頭罵,小崽沒了指望,這下知道錯了,啃著手指頭不吭聲。
“我去給他拿條褲子來。”趙西平起身往外走。
“不給他換,凍死了算了。”隋玉瞪他。
小崽噘嘴,討好地想奉上親親。
隋玉板著臉按下他,說:“下次再去雪地打滾,我拿大棒子揍你,屁股給你揍爛。”
“不。”小崽搖頭,“不打滾了。”
趙西平拿來褲子,隋玉給他脫下濕褲子換上乾的,之後把濕褲子掛他脖子上,讓趙明光坐火爐邊自己烤褲子。
隋良把大壯和花妞也揪進來,讓這兩個也坐屋裡烤火,免得受寒凍病了。
外麵為年夜飯忙得熱火朝天,一牆之隔,倉房裡安安靜靜的,三個小孩悶不吭聲,盯著火苗發呆。
隋玉中途有事出去,屋裡沒大人了,花妞和大壯拿走小崽的褲子放爐子邊上烤,一人烤隻褲腿。
聽到腳步聲靠近,半乾的褲子又回到小崽脖子上。
隋玉探頭看一眼,問:“大壯和花妞的鞋濕沒濕?濕了就脫下來烤烤。”
說罷她又走了。
過了一會兒,趙父和趙母進來烤火,見孫子蔫頭巴腦的,趙父嘖嘖兩聲,故意問:“挨打了?”
小崽不理他。
“不尊老,待會兒我讓你爹還揍你。”
小崽扭個身,背對著他。
“行了,彆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