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季夏躺在陳其睿的枕頭上,閉了閉眼。沒兩分鐘,她擱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開始瘋狂振動。她來不及回書房,就在陳其睿臥室的窗前講完了這通不算長的工作電話。
講工作的季夏,和床上的季夏一樣判若兩人。她思路敏銳,條理清晰,該強勢的強勢,該自信的自信,從頭到尾都是那個十六年來沒怎麼變的季夏。陳其睿相信隻有他才清楚,季夏的野心已經把她吞噬成了何等麵目全非的模樣。
九月初,阿姨拿著一張紙來找陳其睿。陳其睿接過,問哪裡來的。阿姨說是季夏收拾文件掉在地上的。
這是一張墓地的購買憑證。墓地在太倉某座不知名的墓園,價格不貴,陳其睿留意到這是一個單穴墓地。
當天是周六,陳其睿拿著這張紙上樓找季夏,直接問:“這是你買給自己的?你在計劃什麼?”
季夏當時正站在梯子上整理她的書架,向下瞥一眼陳其睿和他手裡的東西,辨認了半天,才露出一幅想起來那是什麼的表情。她說:“這是我買給你的。”
季夏是不是盼著陳其睿死,陳其睿無從得知。那一刻,劇烈的負麵情緒排山倒海一般向他襲來,像是要蕩平這六個月以來的種種,亦像是要淹沒過去十六年中的種種。
這四件事情,沒有一件陳其睿能對外人道。李微實所謂的不適、困難、無助、壓力大、挫敗或憤怒,不足以形容陳其睿複雜情緒的十分之一。
而李微實的問題仍在繼續:“……alicia是否會主動和你分享她深層次的負麵情緒和感受?尤其是在她的事業和個人價值認定方麵?”
陳其睿出言打斷:“你問這些的目的是什麼,幫助我和她修複婚姻裂痕?”
“不,你誤會了。”李微實並不以他的感受為優先考量,“維持婚姻、配偶、伴侶這一類的社會關係並不符合我個人的價值觀,我不會用我的專業去粘合一些我根本不相信的東西。我問你這些,不是因為我有多關心你,而是為了更好地幫助alicia;我幫助alicia,也不是因為我有多關心她,而是為了完成冉總交代我的事情。我希望我解釋得足夠清楚了。”
陳其睿看向李微實和她身邊的女兒。小孩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手裡還捏著一塊媽媽沒收起來的積木。
李微實問:“所以為了我能夠儘快結束今天的工作,你現在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陳其睿給出今日的第一個回答:“關於她的事業,我和她之間存在不小的意見分歧,我們很難溝通,她也非常抗拒和我溝通。”
李微實問:“就我所了解到的信息來看,在你們存在意見分歧的情況下,她的事業仍然取得了階段性的顯著成功,那麼我想知道,你有celebrate過她的任何一次成功嗎?——公開的、私下的,甚至隻是在你的內心深處,有過嗎?”
陳其睿陷入沉默。
沉默既像回答,也像無視。李微實換了個問題:“你剛才說了兩遍‘溝通’,在你的認知裡,溝通對你和她的關係很重要嗎?”
陳其睿說:“在你的認知裡,溝通不重要嗎。”
李微實笑了,“neal,”這是她今日首次直呼他的名字,“如果溝通能夠解決分歧,那麼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存在戰爭。我無意冒犯你,但是你沒有必要在我麵前裝無知。你的事業很成功,你也是一個成熟的公司管理者,你應該非常清楚,分歧的解決從不在於溝通,而在於一方做出了另一方能夠接受的選擇。所謂的溝通,隻是用以包裝選擇的外衣。”
陳其睿不講話。
李微實繼續說:“是你做選擇,還是alicia做選擇,這是你們之間的博弈。但是,你不能在不做選擇的情況下,指責她拒絕和你溝通。這是一種道德霸淩,哪怕你看上去沒有任何過錯。”
可樂喝完,李微實拍醒女兒,給她穿上襪子。臨走前,李微實建議:“我能感覺到你的很多情緒和感受需要一個出口。如果你拒絕專業人士的支持,那至少找個信任的朋友或家人聊一聊。隻要活著,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幫助。”
李微實走後一周,陳其睿接到趙空雷的電話。23春夏巴黎時裝周在即,國內疫情如此,這一季仍然沒有哪個頭部明星被品牌送出國門看秀,但季夏卻送了兩個國內的品牌登上這一季的巴黎時裝周。一個是體量規模都很小、隻走線上和做創始人形象的設計師品牌,另一個是y集團旗下女裝品牌和某比利時高街品牌做的聯名係列,借著對方的秀贏得一點海外露出。季夏建議桑德易於2024年在巴黎開出品牌的首家海外旗艦店,趙空雷最近正在忙這些,他事業回春,和陳其睿聊天的語氣都和前兩年大有不同。
季夏這段時間溝通的低頻和疏離,趙空雷也能察覺到異樣,他問陳其睿:“你和alicia最近還ok嗎?”上海解封已經三個半月,沒人要求所有人都必須共情經曆過疫情大規模封控的人們,但是活了五十年的趙空雷知道,如果有人在無法共情的同時卻偏要講些風涼話,那和畜生沒什麼兩樣。
趙空雷這話意在問季夏,還是問陳其睿,抑或是真的在問季夏和陳其睿,陳其睿無法確定。以前從來隻有趙空雷給陳其睿倒苦水的份,陳其睿料不到如今也有他活成了要找人傾訴的一日。
從不提婚姻失敗的人居然開了口,趙空雷隻覺活久見,憑著對陳其睿為人和性格的深厚了解,他從對方潦草數言當中提取出關鍵信息,給出作為朋友的開導:“在家庭內部講平等,是最大的不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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