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知道?”孟靈徽詫異地抬起頭,細碎的眸光仿佛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麵,灰白的發絲垂在他的臉側,像點綴上湖麵上輕薄的柳絮。
沈黛末環抱著手臂,微微垂眸看著他怔然失色的模樣。
不再偽裝女人的他,恢複了本來的麵容,蒼白的臉上掛著淚痕,微微顰蹙的淡眉,眼尾微垂著,仿佛被暴雨澆打淋濕的紫藤花,淺綠的藤葉病態地低垂,快要凋零的紫花搖搖欲墜,柔弱淒楚,讓人恨不得將它攥在手心裡狠狠揉爛攪碎,汁水從指甲縫裡溢出來,帶著頹然的苦香。
“第一次見你時,我就跟孟燕回說起過你是男人,不過當時你矢口否認,我還真以為我看走眼了,但後來你不經意間的舉動,以及常年穿著遮住喉結的立領衣裳,還是會讓我疑惑。”
“直到中秋夜宴那天,楚緒要扒了你的衣裳,讓你受刑。你從未如此大驚失色過,哪怕出了宮,還是一副受了驚的模樣......還握著我的帕子哭了起來,若這樣我還不確定你是男兒身,那就真、”
真是白在某音上刷了那麼多女裝大佬的視頻了。
而且,孟靈徽每每出現在她身邊時,她總能聞到一股很好聞、又叫不出名字的上等熏香,很好的將他身上長年累月的藥味掩蓋。
女尊世界的貴族淑女們雖然也愛熏香、簪花等風雅之事。
但沈黛末和孟靈徽在鶴綏府重逢之時,可還在打仗,軍營中的女子大多穿著隨便,很少再有熏香的。
唯獨孟靈徽,不但周身香氣醉人,而且發間的簪子一天一個不重樣,雖然都是紫藤花的樣式,但有紫玉、石榴石、琉璃、絨花、玻璃等不同質地,一看就是每天早起梳妝時,精心挑選過的。
雖說她出身貴族,品味講究,但比男子還要講究,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既然如此,那陛下為何不揭穿我的男兒身?一旦百官知道我是男子,我就身敗名裂,再也沒有了做官的資格,甚至您還可以用我隱瞞男子之身,承王位,入軍營,進朝堂,來問責於我,讓我一敗塗地。”孟靈徽虛弱的聲音顫抖著,像一隻瑟瑟發抖的白毛小狗。
“何必拿你最恐懼的事來激我呢?”沈黛末垂眸凝視著他:“不會揭穿你的。”
她有無數種懲罰孟靈徽的方法,唯獨這一種,她連考慮都沒考慮過。因為實在是勝之不武,而且太過殘忍。
“你是開國一等承恩候,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一旦揭穿你是男子的身份,不亞於扒光你的衣裳。那些曾經視你為摯友、同學、老師、下屬,她們都不會再用從前平等的眼光看你,甚至會露出禿鷲看獵物一樣的眼神,視奸你,淩遲你,活剮你。”
“或許會有人替你發聲,讚揚你為孟家的付出,但她們也隻會誇你是‘男人中的堯舜’‘堪比女子’。做女子時,你是無數人敬仰的一等承恩侯,許多學子們奮鬥一生,都無法企及的目標,一旦恢複男子的身份,你也隻是‘堪比女子’而已......前提還得把你權勢讓
渡出來。”
孟靈徽單薄的肩膀顫抖著,沈黛末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這麼多年他一直所恐懼的。
他爬得越高,越生活在女人堆裡,和她們互稱姐妹,互道交心知己,他對真相暴露的那一天就越恐懼,精神上的酷刑無一日不在折磨他本就不堪一擊的身體。
他夜不能寐,整夜整夜地做噩夢。
尤其是他在軍營裡偽裝的那些日子,他親眼見過那些女人是如何對待軍伎的,他嚇得肝膽俱裂,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生怕有人進來,看見他凸起的喉結,發現他的身份。
他瑟縮在被子裡,將自己包裹成一個脆弱的繭,但膽怯依然從他的每一個毛孔裡滲透出來,帳篷外每一個走過的士兵投映在篷布上,都如同恐怖猙獰的鬼影,要撕裂他吃掉他。
他痛苦地流下一行淚:“我受夠了這樣的日子,連我最真實的身份做不得。我其實沒有什麼野心,我隻是想做一個普通的男人,嫁人、生子、死去,可是我沒辦法。”
在他第一次有自己的意識時,他就想做回男子。
縱然男子在後宅的生活也很艱難,可總好過連自己的性彆都不能麵對,一點活著的慰藉都沒有。
但是他的父親不讓,隻要他想觸碰他喜歡的珠寶、香粉,就會被父親狠狠抽打,打得他不敢反抗,一遍遍強調他是女子,隻能是女子,王府的命運就這樣壓在他小小的肩膀上。
等到父親病逝,他終於有機會掙脫束縛做自己的時候,姨母們的算計陰謀碾壓而來。
她手足無措地被推進了刀山火海裡,被迫在刀尖上起舞,卻連哭都不敢哭。
其實多年後他才明白,做女子,隻是暫時減緩了他的死亡而已。
“孟靈徽,我不在乎你是男是女,你在乎你是不是有功績,隻要你安分守己,你本可以安度餘生,可是我始終不明白,你看起來可不像是眷戀舊朝的人,為什麼要死咬住雁郎不放?我已經給了孟燕回僅次於皇後的殊榮,你為何執迷不悟?”
“還有,丹楓也是你的棋子吧。我派人去了丹楓原籍,發現他的家人早就舉家搬進了深山避禍。是你以他的家人為要挾,指使他調教鸚鵡,以泄私憤做遮掩,實際是故意害他流產,死在產床上。”沈黛末聲音壓低,帶著幾分恨惱。
“沒錯,是我。”
孟靈徽破罐子破摔,坦然說道。
“你、賤人!”沈黛末頭一次感覺如此盛怒,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孟靈徽跪在床榻邊上,任由她掐著自己的脈搏,漸漸地他感覺喘不過氣來,蒼白的臉上竟漫上一層緋紅,眼底灌滿了生理性的淚花。
窒息感湧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