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北虜使團赴京,已有一個多月。偏偏這和談互談之事,雙方卻遲遲不能談攏。

說來此事本是北虜剃頭挑子一頭熱,大齊立國以來,與北虜交戰百餘年,從起初的兵出草原到如今隻能縮邊自保,落差不可謂不大,彼此之間更是早已仇深似海。

況且還有先帝身殞之仇橫亙在前,當今天子蒙受先帝之恩才有機會登臨大寶,無論是出於兄弟之情、昔日君臣之義,還是服天下之人心,都不能不為先帝報仇。而先帝之死,叛賊蕭定邦是直接凶手,與蕭定邦勾結、提兵南下的北虜則是間接凶手。

而今大齊實力尚弱,不足以報仇血恨也就罷了,試問天子怎能答應與仇敵媾和?一旦答應,豈不是成了“忘恩負義”之徒?

故而天子絕不能點頭首肯此事。

否則史筆如刀,罵名足留千載。

然而如今的大齊已是經不起戰亂。若是強硬拒絕北虜所求,天佑之變近在眼前——儘管前車之鑒在前,早有準備的大齊朝堂絕不會允許又一次天佑之變發生。然而一旦北虜叩兵南下,遭殃的總是大齊百姓。在當下階段,與之硬碰硬絕非明智之舉。

這就造成了兩難之局。

好在朝堂上終究是有機靈的臣子,意識到天子的為難之處,鴻臚寺卿許義第一個站出來,義正詞嚴,慷慨激昂,先言明如今齊軍衰弱之現狀,又列舉勾踐臥薪嘗膽、呂後為國忍辱等諸多先例,隻道先帝之仇不可不報,勸陛下為天下黎民暫時相忍,取得發育時間厲兵秣馬,來日再報此仇!

這一番高情商的發言頓時化解了天子的困局,讓天子有了不必與北虜死磕的理由。

彆說天子,百官都是長舒口氣。

此前天子為難,他們亦為難。

打仗費人又費錢,倘若邊境戰火連天,如今百廢俱興的大齊哪裡有餘力重振國力?永昌以來山河日下的社稷何時才能中興?

何萬年等主張改革的臣子尤其不願看到如此局麵,反對改革的張澎等老臣想到八年前引燃北方的戰火,亦是不肯輕啟戰端。

然而天佑之變形同死結,不為先帝報仇,為臣人者有何麵目立足朝堂之上?倘使勸諫天子與北虜和談,豈非成了秦檜之流?

鴻臚寺卿許義的發言化解了大家的煩惱。故而大齊與北虜之間才有了和談的基礎。

——不是與敵媾合,而是忍辱負重。不是不報國仇,隻是來日方長!

但僅僅隻有和談的基礎遠遠不夠。至今一月有餘,彼此唇槍舌劍,進展堪稱龜速。

北虜的要求隻有兩條:一是和親,二是互市。偏偏還加了一句:一切依永昌舊例。

何為永昌舊例?當年永昌皇帝與北虜簽訂的互市盟約,簡直虧到了姥姥家。看似友好平等的通商,北虜得到了寶貴的絲綢、茶葉、食鹽等重要物資,大齊這邊收獲的卻隻有一批戰力不濟、血統不純的劣馬。

什麼叫獅子大開口啊!

永昌皇帝當初擅殺大將,

定下這等名為五市、實為乞和的條約,本就令天下不恥;更彆說當初永昌皇帝差點將淮陽公主推出去和親,至今想來,都令天子耿耿於懷。

故而兩條要求天子一條也不肯應,隻差當場發作,讓元穆等人打哪兒來回哪兒去。

反觀北虜,大齊君臣提出的條件同樣令他們為難:必先斬蕭賊,而後才可言互市!

——在大齊君臣看來,提出這等條件已經夠“忍辱負重()”,夠委屈先帝的了。

暫時不能輕啟戰端,那就拿罪魁禍首蕭定邦的人頭祭拜先帝,總不能什麼都不做便與北虜握手言和罷?此事傳出,讓天下人如何看待當今天子與朝堂上的袞袞諸公?

如此也算是讓北虜拿出誠意。拿不出來和談便不得進展,反正大齊不怕一直拖著。

“先殺蕭定邦,才能談互市??()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得知這一條件的三王子元穆差點破口大罵,“蕭定邦那廝,非我王廷之臣。其人桀驁難馴,不服王庭,他犯下的事,與我王何乾?”

——換句話說,壓根不是我們的人,叫我們拿他的人頭來賠罪,好生沒有道理!

——他們從哪變出蕭定邦的頭來?

代表天子、負責洽談的鴻臚寺卿許義一萬個不信:嗬嗬,你說不是你們的人就不是你們的人?當年若非此人通風報信,北虜大軍能那麼及時,差點將先帝包了餃子?

蠻夷不僅背信無禮,還端的狡詐!

被許義不帶半個臟字地陰陽怪氣了一通,元穆氣得甩手就走,將談判事宜都交給了同行的使團成員。壓力一下子給到了這幾位使者身上,幾人喝著鴻臚寺屬官端上來的涼茶,無奈地與許義磨起嘴皮子功夫。

許義趁機打探起草原之事,使團中並非每個人都口風嚴密,終究有人抵擋不住禮金攻勢,與他吃過幾回酒,便什麼都說了。

籠罩在草原上的迷霧頓時消散的七七八八,大齊君臣得以一窺草原諸部底細。

與大齊並不接壤的北燕二部且先不提。且說分裂成東燕、西燕與南燕的北虜三部,南燕王庭自詡為正統,其實力亦是三部之首,東、西二燕與之相比弱上不止一籌,但二者齊心對抗南燕,南燕亦無可奈何。

據說二燕之王甚至派遣使者北上聯絡包括北燕二部在內的諸胡,口口聲聲南燕王乃是弑父篡位,頗有號召群雄討逆的意圖。

收到消息的南燕王差點氣得吐血,當場對長生天立下毒誓,有生之年必誅此二賊。

南燕王庭之所以主動與大齊談和以求互市,未嘗沒有“先安內而後攘外”之意。

不然,若是大齊與另外兩部之間達成默契,內外交困的南燕王庭可就危險了。

這個消息令朝中底氣更足。

——急著談和的顯然不是大齊。

其間亦有人躊躇,提出另一個想法:“或可聯絡東、西二燕,與之共擊南燕?”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反駁道:“不妥。南燕已是眾矢之的,本就勢單力薄。大齊當扶弱而抑強,故而當盟南燕而拒東西

() 。”()

也有機靈鬼表示,何必隻選一邊呢?眼看草原內亂,他們大可派人多多攪渾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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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當下站在南燕這邊確實更符合大齊的利益,雙方若是達成和議,也好方便南燕王庭騰出手來,應對諸部之圍攻。

既然如此,互市當有可為。

說到這裡,又說到了互市的先決條件:先斬叛賊蕭定邦,然後方可以言互市。

從許義收買的使團成員口中,眾人方知元穆並沒有說謊,蕭定邦與南燕王庭並無臣屬關係,當然,他也不曾服從東西二燕。

此事說來話長。

當年南燕老汗王元屠尚在,此人頗有雄才大略,一心統一草原,重現大燕輝煌。

彼時蕭定邦隻是邊關小將,每戰必為前鋒,作戰悍勇,弱冠之年已成軍中一顆新星。某次北虜叩邊,蕭定邦恰好率一隊人馬巡邊,他衝鋒在前,將一小股侵入附近村莊的北虜騎兵斬殺殆儘,事後以負傷為借口暫時休整,讓隊友們先去支援彆處。

人走後,蕭定邦才從屍堆中翻出一個人來——此人看似與尋常士兵無二,實則身懷王令,蕭定邦意外見之便對其身份生疑,故而明知此人不曾死透,他卻沒有聲張。

他悄悄將此人帶走救治,醒來之後盤問其身份,發現果然不一般,這竟是一位北虜貴族,其名為元滸,乃是汗王元屠之侄。

元滸落入齊人之手,本以為命在旦夕,沒想到不僅撿了一條命,還被悄悄放了回去,條件便是一封讓他捎給汗王的密信。

信中具體內容,除汗王之外無人得知。左右隻知他看過信後十分歡喜,得意洋洋道:“齊主昏庸,白白屈了英雄。本王得此將門虎子相助,當如虎添翼……我大燕國運蒸蒸日上,並吞南北之日不遠矣!”

至此,蕭定邦與汗王元屠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秘密建立了外人不知的聯係。

直至天佑三年,一變天下驚。

蕭定邦一擊不成,遠遁千裡,在北虜接應之下遠走草原;天佑皇帝禦駕親征反遭伏擊,隻得傳位於當今天子,含恨而去。

世人皆以為蕭定邦早已投奔北虜王庭,成為汗王元屠座下鷹犬,實則他與北虜隻是合作關係,元屠對這位驍勇善戰的平虜伯之子十分欣賞,甚至不惜許以王爵之賞。

汗王之下亦有諸王,爵位低於汗王一級,各自擁有人口兵馬,少以千計多則萬計。

元屠許以蕭定邦的便是整整兩千人。

後者卻隻是拒絕。

汗王元屠本欲繼續拉攏這位勇士,實在拉攏不成或許就隻能施以辣手。蕭定邦卻不給他機會,不久便悄悄出走,再無音訊。

此事說來亦令汗王元屠引以為恥。

故而中原盛傳蕭定邦投奔其麾下,為北虜鷹犬時,元屠不曾辟謠。

——總不能站出來告訴齊人,這家夥一身反骨,雖然背叛齊帝,卻也不肯效忠大燕,已經提桶跑路了罷?

得知此事的大齊君臣心情複雜。

() 蕭定邦本有大才,又受天佑皇帝看中,為其父平虜伯蕭遠昭雪,在京營擔任要職,又得繼伯爵,未來前途可以說無可限量,當年朝中百官不知多少人對其豔羨不已。誰能想到此人竟然會成為可恥的叛國賊?

而今知曉其人不曾在北虜獲得好處。可見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榮華富貴。不惜舍棄大好前途,叛國棄民,全然是仇恨難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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