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嫻月立刻往熏籠上一歪,幾個丫鬟圍著她卸妝解頭發,清點首飾釵環。
“珍珠頭麵好像少了一個。”桃染道。
“少了就少了唄,反正也不值什麼。”嫻月累得隻歎氣:“累死我了,快卸了妝睡覺是正經。”
卿雲那邊也累得很,她比嫻月還晚回來,因為和夫人們交際了許久,但一聲抱怨也沒有。月香笑著道:“小姐今天看到趙景公子了吧,相貌真是生得好呀……”
說話間婁二奶奶進來了,喜氣滿臉,道:“事情要定下來了。”
“什麼事?”淩霜問道。她早卸完妝發,在一邊看書。
“你是傻子嗎?還有什麼事,肯定是卿雲和趙景的事啊。”嫻月歪在一邊,道:“恭喜姐姐,什麼時候吃喜酒啊。”
卿雲頓時臉通紅,不肯說話了。婁二奶奶難得沒教訓她們講規矩,笑盈盈的,把卿雲肩膀按了按,耳垂捏了捏,喜歡得不知怎麼辦才好。道:“事情定下來,娘就放心了,今年的任務完成了大半了。”
“好啊,原來我們隻占一小半是吧?”嫻月頓時不乾了。
“放心,馬上就忙你們的事。”婁二奶奶又過來安撫她:“淩霜的事也是定的,接下來娘全心全意忙活你的事……”
“定什麼?問過我沒有?”淩霜不乾了。
卿雲過來打圓場。
“今天也晚了,娘估計也累著了,回去泡些藥草驅驅寒,好好休息一晚,我們也很快睡了。”她把婁二奶奶往外推:“放心,我會催她們早睡覺的。”
婁二奶奶攀上趙家這樣的門第,心中實在高興,也就不管許多了。被卿雲哄走了,這邊淩霜已經賭氣洗漱好上了床,卿雲看著,也不好勸,坐在她床邊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兒,嫻月也弄完了,塗著蘭花霜過來了,還剜一大坨給卿雲:“來來來,姐姐自創的蘭花霜,現在給你用,以後就收費了。”
“為什麼以後收費了?”卿雲不解。
“你以後嫁去趙家了,趙家有錢,自然收費了。”嫻月開玩笑。
卿雲氣得要撕她的嘴,嫻月跳上床躲避,拿淩霜當盾牌,鬨了一陣,各自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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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都不是什麼大宴,占了雨水一侯的是馮夫人。馮家老爺年前剛升了官,可惜還在馮老太太的孝中,沒法大肆慶祝,轉過年來除了孝,正好馮夫人從母親手中接過了雨水宴,於是大肆慶祝,雨水賞菜花宴,馮夫人索性在馮家京郊的彆苑裡開了一個流水席,請了一班戲班子,從早唱到晚,全是夫人小姐愛看的戲,婁家母女上午過去的時候,戲已經唱了一台了,剛開始唱張玉郎休妻,說是最紅的戲,其實也是俗套,不過是說張玉郎家有萬貫,妻子梅娘十分賢惠,他卻嫌棄妻子迂腐,不解風情,總是管束他,整日鬥雞走馬,眠花宿柳,最後為了娶新妻休舊妻,妻子流落在外,被富戶救起,認作義女,改名叫春杏,張玉郎敗光家產,行乞度日,結果討飯討到春杏家中,夫妻相見,痛改前非。
夫人們看得津津有味,看到梅娘被趕出家門,對著觀眾哭訴冤情時,還有不少心軟的流下眼淚。淩霜在旁邊忍了又忍,看婁二奶奶和卿雲嫻月也看得起勁,索性起身出來透氣。
馮家這莊子倒是不錯,又大,又新,名義上是賞菜花,其實菜沒種多少,倒是有一大片竹林。新筍累累,很是喜人。
這種地方,照例也是蔡嫿喜歡的地方,果然就碰到一起,蔡嫿也是出來透氣的,看見淩霜在竹子旁邊,用手摸竹節上的白霜,頓時笑了。
“你又提前開溜。”她笑著問:“看你剛剛在席上,坐立不安的樣子,我就知道你忍不了多久。”
“溜不了,我娘等會還要找我呢。什麼時辰了現在?”淩霜問。
“剛剛巳時,還要等一個時辰才開飯呢。”蔡嫿道。
兩人站在竹林邊說話,淩霜跳到石頭上,手搭涼棚看了看,蔡嫿笑她像個猴,她卻問道:“山下在乾什麼呢?”
“好像是他們在那裡跑馬吧。今天是馮大人的燒尾宴,京中男子也有四宴八大席,騎射,馬球,蹴鞠和曲水流觴宴,不過都不與我們相乾。男女不同席嘛……”蔡嫿倒是看得開。
淩霜被她說得更氣悶,又□□了一下竹子,忽然一轉身道:“走了。”
她向來是這樣的,蔡嫿也不管她,隻見她走出不遠,叫來丫鬟如意,主仆倆嘰咕了一陣,如意一臉為難,最後還是答應了什麼。淩霜頓時開心起來,飛快地跑走了。
吃飯時果然淩霜就遲到了。
她不知道去乾什麼了,一麵進來一麵還在順著頭發,匆匆忙忙的,好在大家忙著入席排座次,熱鬨成一團,也沒人注意她,嫻月早給她占了個位置,見她進來,把放在椅子上的東西移開,低聲警告道:“娘這兩天就想拿下趙家的求親,你安分兩天,彆闖禍,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我沒闖禍,就是在竹林裡玩了玩呢。”淩霜笑著道。
對此,嫻月的反應是直接從她頭發上捋下一滴已經凝固的泥點子來,遞到她麵前讓她看,她有時候也長得像婁二奶奶,一言不發,光是把臉沉下來就夠讓人害怕了。淩霜頓時忍不住笑了。
“還笑。”嫻月罵她,把盛好的湯推到她麵前:“喝你的湯吧。”
下午沒事,淩霜索性提前溜號了,趁婁二奶奶看戲看得最入迷時跑到前麵去說:“娘,我有點累了,先回去了。”婁二奶奶怕勾出嫻月病弱的事來,連忙道:“是擔心家裡還晾著書是吧,快回去吧,小心下雨了。”
淩霜成功溜走,回去前還問嫻月要不要走,嫻月正和來看戲的雲夫人說笑,哪裡還理她,隻囑咐她:“你幫我晾的那幾張畫收了,黃昏可能要下雨,畫卷受了潮要發黴的,就是不下雨,也挪個地方,彆放西廊下,西廊下當西曬,紙會曬脆的,畫絹也會曬褪色。對了,讓小蓮把紅花也收一下,我明天要去雲姨家做胭脂呢,曬蔫了不好出色。”
淩霜聽這些都跟聽和尚念經一樣,滿口答應了,回家看了一下午的書。等到晚上她們三個終於回來了,還喝了酒,尤其嫻月,臉紅紅的,婁二奶奶也心疼女兒,催著黃娘子去小廚房弄了解酒湯來,好說歹說,給嫻月灌了一碗。
“怎麼喝成這樣?”淩霜皺著眉頭問。
“還不是馮婉華,在席上就把趙家和卿雲的事嚷出去了,起哄要趙夫人擺宴席請酒,馮夫人也湊熱鬨,喝來喝去就成這樣了。”婁二奶奶用沾了溫水的帕子給嫻月擦臉,又埋怨道:“嫻月也是,又不能喝,又要喝,兩杯下去就這樣了。”
“都是雲夫人。”卿雲向來忠厚,也難得有怨言:“她自己喝,也鼓動嫻月喝,說參酒養顏,對身體好,她帶了一瓶參酒來嘛,席上就拆開喝了,一人喝了一杯,嫻月喝了兩三杯,也不知道她怎麼那麼聽雲夫人的話。”
折騰一番,嫻月喝醉了倒是乖,早早睡了。早上比淩霜還醒得早,淩霜一覺醒來,發現她已經醒了,散著頭發,在被麵上玩幾顆珍珠寶石,她從小和卿雲淩霜都不同,卿雲也喜歡好東西,但還是端莊主母的範疇,不過是管理而已。嫻月因為從小多病的緣故,很多時候都臥床,大家常常搜羅了東西來給她解悶,久而久之,她就養成了收集東西的習慣。像這次上京,她收集的畫就幾箱子,首飾也都跟前些天那個箱子一樣,一件件放得整整齊齊。連婁二奶奶有時候都開玩笑,說嫻月的嫁妝一定是最齊備。
她對這些事充滿興趣,經常沒事就把自己收集的東西拿出來整理一番,又放回去,在江南住時,她的房間也是收拾得最新巧彆致的,連一塊鎮紙,一條卷簾的繩子,都是有講究的,四時節令,什麼時候喝什麼茶,插什麼花,衣服用什麼紋樣,梳什麼發型,熏什麼香,都是學問十足。對比之下,淩霜簡直糙得像個男孩子。
“又在這清點你的庫存呢。”淩霜笑她:“放心吧,喝醉了也沒人動你的東西。”
“誰喝醉了?我是看雲姨的參酒好,才多喝兩杯。你摸摸,我睡一晚上腳還暖融融的,以前可從來沒有過。”嫻月道。
“喲,這就叫起來了,雲姨雲姨的。你們什麼時候這麼親熱的,怪不得卿雲昨晚吃醋呢。”淩霜一邊起床一邊打趣她。
“她吃什麼醋呀。”嫻月笑著道。
她仍然在床上玩東西,淩霜起床洗漱完,披了件衣服,在鏡子前麵梳頭,聽見嫻月玩了一會兒,忽然感慨道:“其實荀家也不錯,就是荀文綺這個小姑子太難相處了。”
淩霜沒搭話,過了一會兒,又聽見嫻月歎道:“這些高門大戶真不知道怎麼教養兒子的,一個個真是放浪形骸,不成樣子。”
淩霜的臉頓時沉了下來,回過頭道:“有人欺負你了?”
“怎麼可能。”嫻月笑道:“昨天不是馮夫人家的雨水宴嗎?雖然是彆苑,但規矩比咱們家還嚴呢,小廝不入二門的,我不過是感慨兩句罷了。”
淩霜放下心來,繼續看書,但她既然提起了話頭,嫻月可不會輕易放過,立刻問她:“你知道馮家的公子是誰嗎?”
“是誰?”
“馮雲起哪。這你都不知道,不過馮雲起也不咋出色,他有點笨,而且怕他娘,耳根子軟,不是什麼好目標。京中出色的主要是四王孫。你元宵節都見過的,有人排了個金龜婿的榜,他們四個是前四名。”
“前四名,誰評的?”淩霜並不買賬。
“我評的。”嫻月理直氣壯。
淩霜被她逗笑了。
今天不用出門,不用急著起床。卿雲去老太君那請安去了,這樣的日子,她肯定是一整天都陪著老太太的,如意和桃染在外麵曬著太陽做些針線,屋子裡隻有她們兩個人在。暖閣裡地龍燒得火熱,熏籠裡焙著忘憂香,幾案上供著香櫞果品,暖香滿室。嫻月隻穿一件銀紅小襖,趴在床上,杭綢被麵是水一樣的湖綠色,繡著大朵荷花,她整個人像江南的采蓮女一樣,窈窕可愛。
“來,姐姐今天有空,給你細講講天下大勢。”嫻月拿出她的錦匣來,往被麵上一擺,講給淩霜聽:“如今京中適齡的世家子弟約莫有四五十家,刨去一些家風不正的,子弟實在沒出息的,好嫖的,好賭的,家裡早有寵妾生了庶子的,或者家中長輩無德,虐待過媳婦的,剩下的有人樣的,也不過二三十家,從家世、人品、人才相貌上排,真正能入眼的也就十來個人,其中的佼佼者就是這四位,你可彆不當回事,你家竹中君還排不進前四名呢。再說了,這裡麵可有荀郡主和玉珠碧珠求之不得的如意郎君呢。”
“哦?”淩霜故意逗她玩,放下書認真道:“那我可要聽聽先生的高見了。今日正好青梅煮酒,聽我家嫻月論天下英雄。”
嫻月見她肯聽,立刻爬了起來,盤腿坐著,如同諸葛亮隆中對一樣,拿了張雪浪紙,以描眉的筆寫字,給淩霜認真分析起來。
“你看,宗室我們不談,那不是我們這種人家可以企及的,京中沒有外姓王,本朝沒有國公,世襲侯府就是頂了,京中侯府中隻有三家可以談一談的,就是秦賀趙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