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原本無人的棋室裡亮起了暖黃燈光,三道斜長的身影淺淺地映在木質地板上。

下棋的人在桌前入了座,圍觀的鬱白也拿來一個蒲團,姿勢隨意地坐在一旁。

他看著前麵垂眸而坐的謝無昉,靜靜等待棋局開始。

這間棋室很漂亮,就跟鬱白剛走進這座大宅時的想象一樣,而且比想象中更美。

房間方正寬敞,僅有幾l處恰到好處的點綴,潔淨的牆麵掛了一副翩若驚鴻的書法,一旁是造型典雅的黑酸枝花幾l,細高的台麵上擺有一盆枝葉疏美的馬醉木,在素雅的棋室裡綻開一抹濃綠,像在屋簷下留取了一截最有詩意的盛春。

鬱白想,眼前這位神情難掩興奮的老人不光是有錢,審美也很好。

比起那天位於公園一角的露天石桌,環境要好得多。

宛如走進一幅筆墨清淡的山水畫。

所以,即使是對圍棋一知半解的鬱白,也看得格外專心。

腳步輕緩的傭人端來熱茶和點心,嫋嫋輕煙裡,他看見兩人截然不同的神情。

張雲江漸漸斂去了興奮之色,表情鄭重,斟酌著落下每一顆白子,在剛接觸圍棋的晚輩麵前,他堅持要讓先手。

謝無昉便和循環裡一樣,再次執黑先下,目光一如那日的平靜,沒有什麼波瀾,落子的速度相較常人要快不少。

鬱白甚至覺得,比那天還要再快一些。

可能因為這次謝無昉在實戰前學習圍棋理論的時間,比那天更長。

也更認真。

黑白雲子在那一方小小棋盤上交錯,黑子始終落得快而冷冽,鮮少在骨節分明的修長指間停留太久,因此越往後,被帶走了節奏的白子就越顯出幾l分難以招架的忙亂之勢。

雲子輕叩棋盤,局勢風雲變幻,時間無聲地流逝,旁觀的鬱白凝神注視了良久。

然後,在某個瞬間,他悄悄背過身去。

不動聲色地打了一個哈欠。

……

對不起,他看困了。

因為是真的看不懂。

謝無昉顯然已經完全掌握了下午在手機上學習過的高階技巧,不僅徹底超出了鬱白這個圍棋門外漢能看懂的範圍,連張雲江都時不時麵露難色。

再加上他晚飯吃了不少甜食,糖分在身體裡流淌,困倦之感悄然襲來。

鬱白揉揉眼睛,一邊抵抗著困意,一邊在愁明天要怎麼辦。

他覺得等明天謝無昉教他下棋的時候,自己搞不好也會犯困的。

因為圍棋實在是門艱深的學問。

入門看似簡單,越往後學越難。

他都不敢想,要是謝無昉在專心致誌教導他的時候,發現他突然打了個哈欠,或者雙目無神像在上數學課,會是什麼反應。

……在心裡感歎“好沒禮貌的人類”?

對他說“彆分心”?

唉。

想越愁的鬱白無聲地歎了口氣,下意識往身邊望過去,剛好對上嚴璟同樣神遊天外的惺忪睡眼。

嚴璟三人之前說是去逛園林,但袁玉行畢竟是個又菜又愛玩的臭棋簍子,始終惦記著這場如夢似幻的棋局,跟著管家阿伯隨意轉了轉,最終還是轉到了棋室門口。

年紀很小的小朋友要進來看棋,怕自己露餡,所以硬是拉上了兩個本來要去看電視的同伴,裝作是一道來看熱鬨的。

這會兒,小男孩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蒲團上,屏息靜氣,看得極為專注,目光亮得驚人,看到精妙之處時,想說話又不敢,便悄然攥緊了掌心。

坐在他旁邊的小女孩起初一臉懵懂,在聽小孩模樣的爺爺小聲耳語告訴她基礎規則後,竟也似懂非懂地看了下去,神情安靜而認真。

反倒是小孩們旁邊的兩個大人……

鬱白和嚴璟陡然間四目相對,後者一個激靈,本能地睜大眼睛,匆匆掃了眼棋盤,然後迅速朝他比了一個大拇指,小聲讚歎道:“精彩!”

語氣十分誠懇,目光格外空洞。

“……”

壓根沒看,精彩個屁。

鬱白哭笑不得,就同樣伸出手,無聲地還給他一個文明優雅的中指。

嚴璟這才看清他也在走神,鬆了口氣,立刻收起了虛偽的大拇指,流暢地切換成一根勢均力敵的中指。

見狀,鬱白一言不發,再伸出一隻手,淡定地將中指加倍。

嚴璟就也不甘示弱地跟著加碼。

雙份中指對雙份中指,冷笑對傻笑。

其他人在專心下棋與看棋的時候,他們倆偷偷用手勢互相嘲諷,像兩個幼稚的小學生,沒有出聲,隻有倒映出的影子在雪白牆麵上搖搖晃晃。

房間中央的棋盤兩端,眉頭緊皺的老人沉浸在眼前的棋局中,沒了平日裡跟老朋友下棋時的輕鬆寫意,根本無暇注意周圍的動靜,手執棋子懸停在半空中,陷入深思。

他對麵的那個年輕人卻不同。

灰藍的目光離開了黑白交錯的棋盤,掠過牆麵上隱隱閃動的影子。

然後,定定地落在那張這一刻盈滿了笑意的麵孔上。

他不再注視著這裡,正微微側身,轉頭專注地看向身邊的同伴,燈光下的淺棕發絲依然很溫暖,卻驀地顯出幾l分遙遠。

啪的一聲。

靜悄悄的房間裡,白子清脆地叩響了棋格。

張雲江將手中快被捂熱的棋子落定,終於想好了這一步該怎麼走,稱得上是關鍵一手,總算能扭轉局勢。

哪怕是暫時的。

可老人剛抹了一把虛汗,心頭才生出一點驕傲,目光期待地朝對手望去,就發現對麵始終沒有什麼表情的年輕人,幾l乎同時收回了原本看著彆處的視線。

他垂下眼眸,微卷的黑發在額前漾開,遮住了那雙異色眼瞳中的情緒,靜默地拾起手邊棋罐裡的黑色雲子。

大約隻過了幾l秒鐘,在張雲江震驚的眼神裡

,漆黑的雲子被定在了一個他完全沒想到的落點。

他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好不容易扭轉的局勢,在這一瞬後,又全盤垮了下去。

並且是再也無法挽救的敗相。

老人來不及驚歎,旁邊已傳來一聲情不自禁的低呼。

“這也行?!”

是啊,這也行?!

張雲江在心裡附和了一句,黯然輕歎道:“唉,我輸了!”

他出聲認輸的同時,好奇地向剛才那道聲音看過去。

……居然是鬱白那個言行頗為古怪的侄子。

方才還勉強老實坐在蒲團上的小男孩,當下激動地直起了身子,稚氣的麵孔上寫滿了驚訝與讚歎。

張雲江都沒注意到他們三個是什麼時候過來的,見此情景,不由得笑了起來:“小航,你也懂圍棋啊?”

而且懂得挺多。

至少,剛才這一手,在場的人中,恐怕隻有他和鬱航看懂了,其他人都雲裡霧裡。

不然,他們也一定會驚呼出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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