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為知己】
“兩軍會武?”
聽到裴安帶來的消息,裴北辰擰了下眉。
“南北兩軍的事,與裴氏何乾?”
已是正午,烈日當空,演武場上,裴氏大公子裴北辰一身武服,額間綁著紅色抹額,如寒劍一般立在烈陽下。
不遠處空地上,一群裴氏子弟正操著兵器,兩兩一組,頂著日頭操練。
眾人麵皮被曬得通紅,汗流浹背,動作卻不敢有一點遲滯。
裴北辰負袖站在一邊,麵無表情看著。
裴安對這位大公子的嚴苛手段已習以為常,恭立在一側,回道:“兩軍隻是一個籠統說法而已,除了南北二軍,鳳閣要求各地駐軍凡規模超過三萬以上,都要參與。且此次比武的目的,是為了精簡軍隊數量。”
裴北辰眼神一厲。
“何意?”
裴安答:“這都是那首輔衛憫的主意,衛憫稱,國庫緊張,各地駐軍管理混亂冗雜,空耗軍餉,軍紀廢弛,不乾實事。此次比武,便是測試各軍實力,凡是比試不合格的,全部要精簡人數,縮減軍餉,甚至直接原地解散營盤。”
“衛氏手握京營,在朝中一手遮天,自然見不得其他世家掌握兵權,裴氏剛整合了甘州駐軍,衛憫便提出會武之事,擺明了是衝著裴氏來的。”
“除此外,鳳閣還規定,此次比武所有比試項目未入前五,便算不合格。南北二軍多驍勇善戰的將帥,這不是擺明了要給其他駐軍難堪。”
裴北辰冷笑。
“蠹蟲的確不少,但論起軍費負擔,哪一地駐軍能與京營比。”
“大公子英明。這些年,衛憫把持鳳閣六部,衛氏遙居京中諸世家之首,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裴氏有趙王和貴妃娘娘在後頭,是唯一能與衛氏爭風頭的,衛氏自然要處處打壓。”
裴北辰慢慢擦著劍,問:“輸了裁軍,若贏了頭籌呢?”
雖是正午,劍鋒上流露出的殺意卻讓裴安周身一寒。
裴氏上下人人皆知,大公子的佩劍,除了大公子本人,無人可以擅碰。
裴安忙識趣後退一步,道:“若能在所有項目中拔得頭籌,朝廷會獎勵軍餉和兵部最新研製的一批兵器。”
裴安知曉這位大公子生性刻薄冷漠,彆說裴氏子弟和尋常世家子弟,便是滿朝武將,也並無幾個真正放在眼裡。
小心提醒:“但這回要拔頭籌,也不容易。”
“此次南北二軍參賽者,除了五品以上將官,還有大都督袁霈之子袁朗和北境軍少統帥謝瑛。”
“袁朗還不算勁敵,謝瑛卻不可小覷。”
“聽聞謝瑛任少統帥以來,已經帶領北境軍打了不少漂亮仗,北境軍上下對其無不敬服,此人堪稱勁敵。”
裴北辰自然聽過這個名字。
世人多事,甚至還給他們起了個綽號,叫“大淵雙璧”。
然他裴北辰不屑於與任何人合稱
雙璧。
因而裴北辰眼底未起絲毫波瀾。
“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沽名釣譽者。”
“北境軍少統帥?焉知不是徒有虛名。”
裴安欠身含笑應是。
“家主亦讓屬下轉告大公子(),Ⅻ?晫▊()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不僅是裴氏機會,更是大公子揚名機會。”
大淵有雙璧不假,可北邊那塊玉璧,因為太過耀眼,一直壓著他們大公子一頭,衛氏想用謝氏這把刀壓裴氏一頭,裴氏又豈是好欺侮的。
裴北辰一直在演武場待到暮色落下才收劍。
裴氏不少弟子習武,但裴北辰永遠是最晚出校場的。
仆從早已牽馬在校場外恭候,見裴北辰出來,先遞上一塊乾淨帕子,讓素有潔癖的大公子淨了手,才把馬牽過來。
回到府裡,裴北辰照例先去主院向裴夫人問安。
裴夫人身體不好,常年臥病在床,因為這個緣故,丈夫已經不大在此間留宿,大部分時間都宿在妾室房中。
大族之中,妻妾間明爭暗鬥自不會少,子弟競爭自然更激烈。
但裴夫人從來不用擔心被妾室欺壓到頭上來,一是因為女兒在宮中做貴妃,二是因為有一個過於優秀的長子。
這個兒子,自幼嚴以律己到接近嚴苛的地步,以前專注讀書時,課業遙遙領先其他弟子,後來由習文轉為尚武,年紀輕輕便入裴氏軍中擔任要職,同齡子弟望塵莫及。
但也因為這個緣故,裴夫人與長子之間並不十分親厚,至少,母子對坐,大部分時間隻例行說一些寒暄話。
寒暄畢,裴夫人提起另一個盤桓在心頭許久的緊要話題。
“你日日讀書練武,何其辛苦,身邊卻連個妥帖侍奉的人都沒有……”
裴夫人剛提起話頭,便被裴北辰淡淡打斷。
“孩兒身邊的人還算周到懂規矩,就不勞母親費心了。”
裴夫人隻能咽下後麵的話。
倒不是她多事,而是旁的世家子弟,這個年紀,就算不娶妻,身邊也會有幾個通房侍妾,照顧衣食起居。
長子卻直接將嚴以律己那一套延伸到了生活上,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彆說侍妾,屋裡連個模樣周正的婢女也沒有。
軍中那套酷烈作風,怎能帶到家裡來。
再這樣下去,可真要成苦行僧了。
裴夫人憂心忡忡。
裴北辰出了主院,剛出月洞門,就聽得一陣哭聲,偏頭一看,一個十來歲左右的錦衣少年正趴在地上嗷嗷大哭,兩個侍女正一左一右圍著少年柔聲勸哄。
見裴北辰出來,侍女神色一凜,忙起身行禮:“大公子。”
裴北辰問:“怎麼回事?”
“方才七公子走得太急,不小心滑了腳,從階上摔了下來。都是奴婢們侍奉不力。”
大公子出了名的嚴苛,禦下極嚴,府中無人不懼,兩名侍女請完罪,就忙要蹲下身去扶起錦衣少年。
“讓他自
() 己起來。”
一道淡漠聲音自上方傳來。
侍女一愣,才意識到是大公子在發令。
聲音極冷,仿若寒冰。
兩名侍女嚇得跪下,有些無措鬆手。
還趴在地上嗷嗷哭的錦衣少年顯然也察覺不對,抬起掛滿淚珠的臉,看到長兄嚴峻冷酷麵孔,整個人顯然也瑟縮了下,但最終懼於這種威嚴,也顧不得膝蓋上的疼痛,忍著淚,抽抽搭搭自己費力爬了起來。
“你是裴氏七公子,不是嬌滴滴的小女娘。”
“下回再讓我瞧見你如此做派,休怪我不客氣。”
裴北辰留下一句,便抬步走了,看也未看錦衣少年一眼。
膝蓋磕破了一層油皮,疼得火燒火燎,裴七公子忍著不敢哭,眼淚卻斷線的珠子一般掉個不停,一直等裴北辰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中,方哇地一聲,嚎啕大哭。
“七公子快小聲些,彆再被大公子聽見了……”
兩名侍女趕緊勸。
裴昭元自小被捧在手心裡,哪裡受過這等委屈,當下越哭越傷心,最後到底驚動了屋裡的裴夫人。
裴夫人身邊的嬤嬤幫裴昭元拍掉身上沾的塵土,見裴昭元膝蓋上磕了不小一片青紫,不免疼惜道:“這大公子也是忒嚴厲了些,七郎年紀尚小,嬌氣些也正常,摔了這麼大一跤能不疼麼,作為兄長,不安慰就罷了,竟還當著下人麵訓斥,難怪七郎委屈。”
這顯然又勾起了裴昭元傷心事。
裴昭元一向畏懼這個兄長,平日裡都是繞著躲著走,今日完全是運氣不好給撞上了,聽嬤嬤這般一說,諸般委屈再度悲愴浮上心頭,不由再度趴在裴夫人懷裡嗷嗷哭了起來。
“阿元不要兄長,不要兄長……”
裴夫人撫著幼子背,歎道:“你大哥是裴氏長子,擔負著家族重任,自然與你不同。若無他在前頭替你遮風擋雨,你豈能日日招貓逗狗,無憂無慮。你也莫怪你大哥,總有一日,你會明白他的辛苦與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