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再看到季晏禮的心情十分複雜。
甚至有很多想問的問題。
她想過自己麵對對方時可能會克製自己,避免用質問的語氣去詢問對方;也有可能會破壞在對方內心以往的形象,橫眉冷對,不給好臉色。
但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第一反應竟然是躲。
動作甚至比自己大腦反應的還要快。
她又沒做什麼錯事,有什麼好躲的?
背靠在門上,林優優的心還在怦怦跳動著。深吸一口氣,正當她收斂好自己的情緒,要出門時,門板震動的頻率從後背一直蔓延至心臟。
好不容易壓下的心跳,又亂了起來。
是季晏禮敲的門嗎?
猶豫著,最終還是決定開門。
透過開門的小縫,突然擠進的一雙帶紅血絲的眼睛驚到了林優優,手抖了下失去力氣,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是一對看起來有些年紀的夫妻,剛剛那雙眼睛是丈夫的。
站在門外的老人笑眯著眼睛,隱藏了剛才想要窺探而瞪大的眼睛,令人看不見其中的血絲。而臉上的皮褶子皺在一起,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老年斑。
“優優,你在家啊。”
老人提著個袋子,血淋淋的。對方提起來的時候,熏天的血腥味直接撲鼻而來,令人忍不住皺眉。
“我們今天去宰殺廠,碰到了新鮮的肝臟,拿過來給你補補身子。”
“你看看你,這麼大個孩子,還小小一隻的。”
不容她拒絕,對方直接將帶著血漬的袋子塞到林優優的手中,沉甸甸的分量牽扯著她的手往下垂落。
見林優優收下後,兩個老人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老婦人乾瘦如枯枝般的手捏著她的臉頰,也不知道是不是林優優的錯覺,感覺對方摩挲了幾下後,又很快收回自己的手,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般。
“這才乖嘛,乖孩子。”
“這孩子真是長得愈發的水靈。”
“要是能一直留下來陪我們就好了。”
兩個老人一言一語中好似沒有什麼異常,隻是在說這些話時,視線總是有意無意地在她身上飄忽。
那種感覺讓林優優忍不住多了個心眼。
單看夫妻兩人的麵容,就像是和善的老人般,沒什麼異常。
並沒有想象中說要留下來,或者找借口要進她的房間。夫妻兩人在門口一會就要回去了。
老婦人抓著林優優的手,借著親昵拍對方的由頭,輕撫著她的手:“優優有空就下來多陪陪我們,樓下靜悄悄,很孤獨的。”
“我們會在樓下等你。”
她的語氣正常,聽不出什麼問題,可話的意思叫人害怕。林優優抿著唇,不輕易開口答應對方,隻是微微點頭,也沒說好與不好。
灰蒙蒙的天,下起了密密小雨,不一會就淅淅瀝
瀝;雨水彙成朦朧的一層薄紗,搭在欄杆上發出聲響。
直至那對老夫妻離開,她的餘光瞥到了另一道身影。
季晏禮還沒有離開。
從剛才位置,似乎一直都站在那裡。
目光從她出來之後,也沒有轉移。
並非她不專心聽那一對老夫妻講話,被那樣琉璃般的眼睛盯著,很難不的注意到。
“你說的再見麵,是指當下?”
林優優有太多想說的,比如對方為什麼這樣一直盯著她看;他是故意還是無意來到這個世界,又比如有關每個通關者的事情。
她站在門口,站在還屬於房間的陰影裡,看著在門外站著的神明,他的發絲被四濺的水珠凝成一縷一縷垂落。
“算是。”季晏禮回答。
林優優:“那曹叔叔他們……”
她還沒有回答,季晏禮輕歎,打斷她的話:“遲早你都會知道的,不是嗎?”
又是這樣,打啞謎,什麼都不說。
是會告訴她違背他所謂的公平嗎?
林優優抿著唇,意識到自己跟對方討論也說不出什麼個一二。心裡頓時生起悶氣和煩悶,看著那張臉越發覺得不是滋味,扭身關了門,直接眼不見為淨。
雖然還沒想清楚其中種種,但季晏禮剛才並沒把話說滿的態度,就意味著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
如果自己猜錯的話,對方會給自己一個肯定的否決。
不是她過於了解季晏禮,而是他會如此做。
隻是她不清楚對方回答得這麼模棱兩可的理由,總感覺自己被欺瞞許多。這讓她覺得心裡很不是痛快。
不是作為通關者對主神的埋怨,而是朋友之間的生氣。
“優優,你生氣了?”夢魘小心翼翼地問。
它才不在意林優優是不是真的生主神的氣,它巴不得她離危險越遠越好;但主神威脅它!
被主神揪出來的那一刻,它命都沒嚇沒了。
早該想到主神強大了,但它也沒想到對方說抽離就抽離,還是隔著空間,在不驚擾他們的情況之下。
那意味著……被發現後它一直跟著林優優,是主神的默許。
而不是主神做不到。
可這樣的話……
當神明有了偏愛,就失去應有的公正。
還沒等它琢磨出主神的用意,對方讓它去哄林優優。
夢魘:???
優優也隻生您的氣,您自己惹生氣的人,它湊什麼熱鬨?
主神的表情跟以往似乎沒有什麼差彆,可在提及“林優優”三個字時,眼神有彆樣的情緒。
原本還什麼都不懂的夢魘瞬間反應過來,驚愕地看著眼前這個令自己畏懼的存在:“您是……害怕了嗎?”
害怕?
神明從未體會過這樣的情緒,也隻在彆人身上察覺到。不懂人類情緒的主神眼中閃過一絲茫然。
“如果不想
她生氣,不想她用那樣的態度對我,也可以稱之為害怕嗎?”
少年低低地問,似是不解地喃喃自問。
他不懂。
他本來就隻是單純想要觀察這個特殊的人類。
她不害怕副本裡的鬼怪,也待它們跟正常的人類一樣;她會用自己的溫柔,照拂著每一個存在。
當他意識到自己對這個人類在意的時候,其實就應該遠離了。
沾染太多屬於人類的情緒,神明不再公正,對彆的人來說很不公平,會失去這個世界存在的本來意義。
他創建了連神明都無法乾涉的安全區,他隻是看著每個人類走自己選擇的道路。
為了強調自己內心的公平性,選擇旁觀。
但他並沒有完全做到。
默許夢魘的跟隨,讓林優優能在彆的副本繼續使用它的力量;讓違背規則的程琤還繼續活著,將他們沒有注意到的假玉交給了林優優……
因為神明不再是大家的神明,惡念肆起,最終會針對那個被神明偏愛的人。
他竭力地想要控製自己偏愛的行為,可對於第一次擁有朋友的季晏禮來說,很難。
原來,看到她難過,神明沉寂許久的心臟跳動,是因為害怕。
看過那麼多夢境的夢魘,怎麼不懂這樣的季晏禮像是迷茫中,不知自己情感的少年。
雖然說主神很強大,但優優才是它要護著的人。
它點頭:“對,就是害怕。”
可惡,但凡不是主神,是哪個沒用的男人,就卷巴卷巴丟進噩夢裡了。
季晏禮恍然大悟地點頭,更加理直氣壯:“那你讓林優優不生我的氣了,我就不會有這樣奇怪的情緒了。”
聽說害怕是人類最無用的情緒。
夢魘:……
“主神,人類間惹對方生氣,應該自己道歉比較有誠意。”
它又不是受虐狂,本來就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主神了不起嗎?主神它就一定要幫嗎?
“原來這樣。”季晏禮點頭,夢魘以為他“開竅”了,正準備讓他放自己走。話還沒開口,對方繼續道:“優優還在生氣,應該聽不進去我的道歉,你能幫我看看她什麼時候不生氣嗎?”
夢魘:……
說你開竅吧,好像又沒開竅,這會這麼精明。
“你在彆的副本待得時間有點久。”
還沒等夢魘想好怎麼拒絕,大概看出它心思的季晏禮道。
掌心的黑團子抖了抖自己的身體,他又繼續道:“看了這幾次,說來你的能力還可以改造一下。”
改造?聽上去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黑團子立馬應了下來:“我可以告訴您優優什麼時候不生氣,但人類的情緒很多變的,我也不確定她會不會一直生氣。”
少年的眼眸微暗:“好吧。”
在林優優還在翻找線索的時候,季晏禮就已經早早在隔壁間守株待兔,準備好這一切了。
想到這裡,夢魘就忍不住磨牙。
它打不過。
主神怎麼求人還帶威脅的,還一副無辜樣,看上去就很心機。
聽到磨牙聲,林優優眨眼:“團團,你怎麼聽上去比我還生氣?”
怕隔牆有耳的夢魘立即回過神,乖巧道:“怎麼會呢,我隻是有點好奇。”
林優優並沒回答它這個問題,將袋子裡的東西放在了小廚房中的水槽。
並沒有紮緊的袋子在放下後口子鬆開,裡麵的血腥味衝了出來,彌漫著整個房間。
皺著眉捏鼻子,林優優撥開袋子。袋子裡裝著一顆心臟,看著跟人類心臟很相像,她拿在手上的時候,微微漲動的幅度好似還是鮮活的般。
看著並不像動物的。
“優優!”
夢魘的聲音並未來得及製止少女的動作,她靠近似乎還在跳動的心臟,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皺著眉聞著上麵的味道。
跟印象中動物的味道都不相似。
血腥味中,還夾雜著一股淡淡的蘑菇味。
蘑菇味?
林優優冷著臉,將漲動著的心臟放回了袋子裡。看到裡麵其餘的肝臟,默默又將口子給紮上。
她打開了旁邊的冰箱,冷藏室空空如也,倒是冷凍室塞著各個部位的肉類。
雖然不知道“她”的生活習慣為什麼會這麼奇怪,但林優優將紮好的袋子丟了進去。
剛才那對老夫妻說了,會在下麵等她。雖然不知道是在哪個下麵,但直覺告訴她,自己拎著這些東西下去丟掉會出問題的。
林優優對自己的第六感一直都很有信心。
如果就這樣放在外麵也會臭掉,她還不知道在這間奇怪的屋子裡要待多長的時間,可不想自己還沒有被鬼殺死,就率先被這些腐敗的內臟給臭死。
收拾完一切,林優優出門了。
季晏禮不知道去哪了。
或者是回自己的房間,又或者是去彆的地方。
林優優的情緒道不明,但很快就壓下,開始敲另一邊隔壁的門。
隔壁的人家或許是不在家,她敲了半天都無人回應;她決定去樓上看看。
——正對樓上的姐姐,是個時而大方,時而斤斤計較的人
林優優敲響門,仔細聽著裡麵的動靜。
裡麵聽到聲響的人似乎很慌亂,似乎在快速地收拾什麼東西。然後緩緩地開著一條小縫,警惕地盯著門外的人。
“通關者?”
她的樣子跟日記中人的形象都對不上。
林優優試探性地問,裡麵的人聽到之後,猛地拉開了門,熱淚盈眶:“你也是?”
點了點頭,裡麵的女人猛地拉開門,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我叫張雪然,你叫什麼名字?”
聽到這個名字,林優優一愣。
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的名字了。
她跟對方也相處不
多,並不熟悉。
“林優優。”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女人的手一顫,似是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聽到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對她來說,很久遠了,但似乎又很熟悉。
畢竟安全區中,大家永遠都會流傳對方這個名字。
她仍舊記得小小的人兒被護在眾人之間的模樣。
並非沒有怨恨,埋怨大家都是普通人,彼此都是一樣的起點,就因為她是個孩子,就應該被大家那樣保護著嗎?
越是往後自己一個人艱難生存,對那一場通關就會愈發的深刻。
她沒想到,自己終有一天還會跟對方再碰上。
以這種方式。
她甚至已經長這麼大,自己都已經認不出對方了。
“你是一個人進來的嗎?”
她問。
林優優看著她許久,目光像是將她完全看穿般。對方瑟縮了下脖子,正準備轉移話題時,聽到她給了個模糊的答案:“不算是吧。”
說不上是什麼心情,張雪然對於碰到通關者的欣喜還是大於所有的情緒,她為林優優讓開了一個通道:“進來吧。”
這裡的布置跟她的房間很像,裡麵散發著奇怪的味道,說不上來,但卻很難聞;張雪然把窗簾拉上,遮擋住唯一的光源,又沒有開燈,顯得房間很暗。
“我住在你的樓下,我看房間的日記本有記錄鄰居,就上來看看,探求一下日記本的真實性。”林優優道。
關上門的張雪然動作頓住,看上去有些驚訝的樣子:“這麼巧的嗎?”
“是啊,很巧。”她仔細地觀察著女人,對方除了動作有些僵硬之外,就沒有什麼異常。
對方給她倒了一杯水,林優優雙手接過,衝對方露出了一個笑容:“謝謝。”
還沒等張雪然做到沙發上,少女突然出聲:“你看上去很了解這個房間。”
女人攏了攏自己的頭發絲,將其彆在耳後,露出一張消瘦的臉,衝她笑道:“畢竟我也在這裡翻找過,自然對這個房間很熟悉。”
“你是剛來的嗎?”林優優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