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要去碰碰,但實際蘭鐸自己心裡也沒個底。
又是一陣思索,好一會兒,他才深吸口氣,轉身朝著那個“許冥”走去。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原本坐在地上的“許冥”已然站了起來,正站在那麵隔斷牆前側頭打量,看似對他們這邊的情況一點兒也不關心。
那麵隔斷牆,差不多位於房間的三分之一處,一米多長,同樣是由血肉組成。和四周牆壁不同的是,這麵隔斷牆上,還鼓著成片的、大大小小的膿包。
說是膿包可能也不準確,畢竟透過透明的表皮,可以清楚地看見,被包裹在裡麵的並非是膿血,而是各種各樣的細小物件。包括但不限於小小的心臟掛飾、紅色的迷你舞鞋,還有那個據說會定時說話的報紙桶……
簡而言之,就是之前放在玻璃展櫃的物件,全都被轉移到了血肉之牆的膿包中。他們進門時各自攜帶的座鐘,也一並被吞了進去,此刻正當著蘭鐸的麵,在一泡泡透明的膿液中載沉載浮。
他站在“許冥”的後麵,試探地叫了一聲。“許冥”慢吞吞地應了一聲,卻沒回頭,依舊隻盯著那麵掛滿膿包的牆壁看:“怎麼?”
蘭鐸定下心神,輕輕開口:“我想問你一件事。”
“嗯。”“許冥”點頭,“你說吧,我在聽。”
“行,那我直說了。”蘭鐸特意又回頭看了眼,確認另外兩人沒有關注這裡的情況,這才繼續道,“就,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送我……鈴鐺的時候?”
“許冥”這才轉頭看他一眼,麵無表情,也沒任何回應。蘭鐸便自顧自繼續道:
“那是在一個寵物醫院的怪談裡,你因為不是動物,被剝奪了視力,看不見任何路,隻能靠我扶著走。那個時候你就說,我應該佩戴一個鈴鐺,這樣一來,再遇到類似的情況,你直接聽著鈴鐺聲就知道路在哪裡了……”
蘭鐸以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著,不知為何,越說到後麵,聲音越低。
到最後,幾乎已經低到聽不見。“許冥”微微頷首,很給麵子地問道:“然後呢?”
“……”蘭鐸卻沉默了。
頓了半晌,才聽他低聲道:“沒必要在講然後了。”
“因為某些理由,屬於現實的許冥是沒有辦法聽到我說這些的。”蘭鐸抿了抿唇,明明此刻氣溫不低,他卻感到心裡一陣發涼。
更準確的說法是——他沒有辦法將屬於兩人過去的事,告訴任何不知道這事的人。
這是他和門後存在交易的代價。又恰好,早在他交易之前,許冥也曾經做過屬於自己的交易,交易的代價是她自己關於怪談與門的一切記憶,而他作為一個異化根,不幸也被囊括其中。
換言之,除非許冥的交易作廢,或是通過其他途徑找到記憶,否則她是永遠都無法從他口中聽到這些的。
然而在他試圖對眼前的“許冥”講述這些時,他並沒有受到約束。另一方麵,她身上的氣息,又確確實實就是屬於許冥的。
……那隻有一種可能。
“你來自門後,對嗎?”蘭鐸努力想顯得冷靜,尾音卻還是帶上了一點幾不可察的顫栗,“冥冥把自己的記憶交易到了門後,那些記憶構成了你,所以你記得,所以你能聽到我說的話……”
“那冥冥呢?她現在在哪裡?”
“……”回應他的,卻是“許冥”平靜無波的眼神。
再下一秒,便見“許冥”淡漠地收回了目光,咕噥了一句“果然”,又開始盯著麵前牆上的膿包看。
蘭鐸卻是急了。一個箭步衝到了她的旁邊。
“什麼‘果然’?這又是什麼意思?能不能拜托你先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你會來到外麵?那冥冥呢?她、她……”
蘭鐸話語一頓,某個極度糟糕的猜測湧入腦海,讓他心臟重重沉下,卻又不敢宣之於口。
“許冥”這會兒卻是有反應了。淡淡地“嗯”了一聲。
“對,就像你猜的那樣。”她目不斜視,“本體現在在門後。”
注意到蘭鐸驟變的眼神,她又不緊不慢地補上一句:“彆瞪我。不是我乾的。我隻是個工具人而已。
“是門後那東西把我送出來的。如果有意見,請去找它,謝謝。”
“?”蘭鐸聽著,背脊登時又涼了幾分。
“它送你出來做什麼?”他下意識追問。
“許冥”卻又不說話了。隻淡漠地看他一眼,很快便轉開眼神,繼續盯著麵前的牆壁看。
似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抗拒,甚至身體都微微側了過來。
蘭鐸這會兒卻是顧不得許多了,直接衝到了她的另一側,繼續追問:“那你知道怎麼讓門後的你出來嗎?我能做些什麼嗎?
“你有任何需要的都可以和我說,我怎樣都可……”
注意到對方突然皺起的眉頭,蘭鐸驀地一怔,本能地咽下聲音。
再次開口時,又帶上了幾分小心翼翼:“抱歉,是我嚇到你了嗎?”
“是吵到。”“許冥”一字一頓地說著,又看向麵前的隔斷牆。半晌,緩緩抬手,指向麵前的膿包。
蘭鐸順著看過去,隻見那顆膿包裡,正漂浮著一枚小小的座鐘。
“這個。”她輕輕道,“能幫我拿出來嗎?”
……拿?
蘭鐸微微蹙眉,嘗試地將手覆了上去,評估起這東西突破難度。
很堅韌,如果要暴力弄開的話,光靠他一人或許還不行……蘭鐸在心裡得出結論,又不解地看向“許冥”:“你要這個做什麼?”
回應他的卻是“許冥”又一次的沉默。她似乎是真的感到厭煩了,隻說了句“請儘快拿給我”,便直接走到旁邊坐下,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擺爛的氣質。
……不,應該說,從自己叫破她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開始散發出一種“行吧那就不演了愛咋咋地”的擺爛氣質……
我是不是話說太早了?
蘭鐸忍不住陷入反思。
如果現在是許冥在這兒,她會怎樣處理?
蘭鐸琢磨了一下,沒琢磨出個所以然。又看了看那麵隔斷牆,略一遲疑,還是叫來了貓和陸月靈。
其實一開始沒指望貓能幫忙,主要是希望陸月靈能幫忙搭把手。這膿包的表皮太堅韌,他還真沒把握能自己弄開——之所以叫來貓,純粹是不希望它趁著這機會真跑去折騰什麼“領養意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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