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並沒有拉動大個子。

大個子捏著他的胳膊,慢慢將他的手拿開,幽深視線看向長勢極好即將豐收的糧食。劉季眼皮狠狠一跳。

"莫走漏一個六國餘孽!"

披甲執銳的衛士們縱馬而來,聲勢極為浩大,“劉季,你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回你該回的地方

衛士聲音微微一頓,腰側佩劍瞬間出鞘, "他是誰?!"——對於這種臉生且極具威勢的黔首,寧殺錯也不放過。

長劍指向大個子,大個子眼睛輕眯,手指緊握成拳。

劉季呼吸一頓。

"個子這麼大,膽子怎麼小?"下一刻,劉季一巴掌拍在大個子腦殼。

大個子完全沒有防備,被他拍了個翅趄。

"你做什麼?!"

大個子回神,瞬間暴怒。

"閉嘴,還不快去提水!"

劉季跳起來罵大個子,嗓門遠比大個子更要高, "要是水稻有了好歹,咱們來年都得餓肚子!""餓死你不打緊,你的父老鄉親都被你連累餓死了怎麼辦?!"

大個子微微一愣,靜了下來。——這話是大實話,種子雖然是秦人的,但這種東西的確能救他的江東父老。

大個子冷哼一聲,提著水桶去打水。

劉季忙不迭對衛士解釋,抬手指了指悶不做聲去打水的大個子腦殼,"對不住,我這位兄弟腦子有點不正常,不吼著跟他說話他聽不懂。"

"您放心,我們這就去打水,絕不給你們添麻煩!"

"你認識他?"衛士半信半疑,看了又看在不遠處的水井處打水的大個子。

劉季點頭哈腰, “認識認識,認識得不能再認識了!”

"這是跟我一起來的老鄉,我們那水田多,所以比較緊張水稻,一直在這兒盯著水稻,半刻都不敢馬虎呢!"

"哎喲,火勢越來越大了!"

劉季抬手一指向水稻田燒過來的火光,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 &#

34;不跟您說了,我們去打水!"

對於普通黔首來講,種在上林苑的糧食是能夠救他們性命的東西,劉季臉上的緊張完全不是作偽,那是身為黔首對糧食的最本能也最天然的緊張,親衛再看大個子,大個子人長得大,力氣也大,單手提起木桶,抬手一潑,將旁邊的水稻田潑出一道巨大的水印來。

——這是防止火勢燒過來的一種方式,提前用水把火與水稻隔開,可以不讓火勢燒到稻田上。

親衛不再懷疑,手裡的佩劍送還鞘中, “快去!”"不能讓水稻蒙受半點損失!"

"諾!"

劉季立刻應下,拔腿便往水井的方向跑,大個子又打上來一桶水,他二話不說提在手裡,一股腦往火光上麵潑。

兩人一個力氣大,一個動作快,不一會兒,燒到水稻旁邊的火勢明顯弱了下來,不再順著風勢往稻田燒,劉季這才鬆了一口氣,抬手擦了把頭上的汗。

駐守在上林苑的衛士們也顯然早有準備,對這場由六國餘孽造成的叛亂儘在掌握。

火光衝天中,喊殺聲也衝天,有六國餘孽喊的殺儘秦狗,也有衛士們喊的儘誅賊寇,劉季聽得不耐煩,低聲罵了句臟話。

——打打打,打個屁!

有互相捅刀子的時間不如多種幾株糧食,這才是真正能救人性命的東西,遠比虛無縹緲的複國大業與皇帝陛下的千秋萬歲來得實在得多。

"大個子,你可彆學這些人,天天正事不乾想屁吃。"

劉季氣喘籲籲澆著水,不忘與大個子交流攀談, "要是皇帝陛下還想著修阿房宮,修秦直道,修什麼萬裡長城,再興師動眾打匈奴打南越,咱們底下的人日子肯定不好過,賦稅高不說,還得給皇帝當牛做馬去乾活。"

要是在以前,他是能理解六國餘孽叛亂複國的心情的。

以前的王未必是明主,但現在的皇帝讓人把日子都過不下去,對比產生美,可不就對那早死的王推崇備至麼?

“但現在不一樣了。”

肩膀累得疼得厲害,劉季抬手揉了揉肩膀, “阿房宮秦直道萬裡長城都不修了,南越不打了,匈奴雖打但用兵不多,咱們黔首不用天天去服徭役了。賦稅高是高了點,但這種種子要是推廣

開來了,那些賦稅也就不高了。"

大個子劍眉微動。燥熱夜風拂過他鬢間碎發,男人冷冽眉眼有一瞬的迷茫。

"生活有了盼頭,還折騰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劉季斜了一眼大個子, "你年輕,力氣大,為人也講究,以後帶了種子回郡縣種,肯定身受父老鄉親愛戴。”

“民心有了,再琢磨琢磨秦律,當個秦吏不在話下——”

"誰要當秦吏?"

沉默良久的大個子臉色驟變,冷聲打斷劉季的話, "你要當你去當,我沒心思當秦吏!"

被人粗暴打斷話,劉季不僅不惱,仍是一臉好脾氣,方才滅火的時候累得夠嗆,現在停下來渾身都是疼的,就連胳膊都被火苗燎了一大片,隻是剛才著急滅火,完全沒留意,靜下來的時候才發現疼。

劉季從水桶裡舀了一勺水,往自己胳膊上衝,冰涼井水衝在被火燒過的地方,灼熱的痛感降低很多,他便又舀水,繼續衝胳膊。

“那當然,我肯定是要當的!”

劉季瞧了一眼大個子,大個子的手也被燒到了,於是把舀出來的勺子裡的水澆在大個子手背上,"不僅要當吏官,還要當大官,最大的官!"

夏蟲不可語冰。

但冰涼井水衝在火燒過的地方的確舒服,大個子沒有阻攔劉邦的動作,背靠著樹乾坐著,勉為其難聽他繼續絮絮叨叨。

"以前六國還在的時候,什麼官啊將軍的,全是他們貴族才能當的,跟咱們普通黔首沒關係。"劉季一邊舀水一邊道, "現在六國沒了,一切執行秦製,人頭論軍功,黔首也有當官封爵的可能。"

“要是怕死不想去打仗,還能去考秦吏。”"不用多有才乾,略識幾個秦字就能通過考核,我的亭長就是這麼來的。"

“不過我覺得這種考核製度持續不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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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來,識字的人就多了,識字的人一多,以後的考核標準肯定會跟著水漲船高。"“像我這種識幾個秦字就能當亭長的事情,以後估計不會再有了。”

大個子冷笑, "既如此,你想要當大官的夢想怕是要中道崩卒。"

"哎,你這人怎麼這麼不會說話呢?"劉季手裡拿著木勺,啪地一聲拍在大個子手背上。

大個子手背剛被火燒過,猛然挨了木勺一下,男人眼皮一跳,抬腕把手收了回來。

大個子收回手,劉季便拿木勺敲大個子腦殼,把大個子腦殼敲得DuangDuang響,一邊敲一邊沒有好氣道, "你就不能盼我點好?"

"咱倆可是風裡來火裡去的過命交情,我要是當上大官了,還能少了你的好?"

“住手!”

大個子被他弄得無比煩躁,抬手推開劉季的手。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劉季手裡的木勺裡麵還有小半勺水,他一推,劉季失去平衡,勺子裡的水迎麵潑在他臉上,將人澆了個透心涼。

“哎喲,這咋還往自己身上潑水呢?”有與劉季交好的衛士路過,見此不免問了一句, "身上也被火燒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劉季爆發一串大笑, "他自己要澆的,涼快!"

大個子忍無可忍, "劉季——"

劉季瞬間丟了木勺,跑得比兔子都快, "這可是你自己弄的,跟我沒有半分關係!"

——一邊跑,一邊不忘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你要是不動我的勺子,裡麵的水根本不會灑在你身上!"

“閉嘴!”

大個子人高馬大速度快,很快追上落荒而逃的劉季,然後抬起一腳踹在劉季身上,將人踹倒在地上,提起拳頭往上砸, "我今天跟你沒完!"

"哎哎哎,彆打臉——"上林苑中,響起劉季的鬼哭狼嚎。

王賁微闔眼,側耳傾聽被嚴刑拷打的六國餘孽的尖聲哀嚎。

聲音刺耳得很,但當這些人是為破壞糧食而

來,甚至策劃刺殺皇帝陛下時,痛苦的叫喊便成了動聽的樂章。

王賁眉頭微動,蒼白病容有了幾分活泛神色。——多來點,他愛聽。

"將軍,又死了一個。"

親衛拱手來報。

“嘖,不經打。”

王賁歎了一聲, "六國絕滅,連帶著那些身強體壯的士人都沒了,隻剩下一些身體孱弱的蟲豸,經不得風浪,也受不住刑法,略打他們兩下,他們便死了。"

“無趣。”

王賁嘖了一聲,無比嫌棄。

"……"將軍您清醒一點!能在您刑法下活下來的人基本不存在!

親衛試探道, “那剩下的人……”

“今夜本將心情好,不殺人。”王賁道, "在沒有問出他們的下一步行動之前,不得傷了他們性命。"

親衛打了個哆嗦。——您還不如殺人呢,落在您手裡的人,一頭碰死都比活著痛快。

"喏。"

親衛應諾而去。

逼問六國餘孽的親衛退下,又一個親衛前來彙報, "將軍,江東來的那個可疑黔首並未參與叛亂。"

"不僅沒有參與,甚至還在火勢起來之後與沛郡的劉季一同打水救火,把自己的手與胳膊都燒傷了。'

王賁挑眉,眸色變得玩味兒起來, "這麼說,他與六國餘孽並未瓜葛?"

"這……"

親衛心裡有些發虛,斟酌片刻回答道, "並無確切證據證明他與六國餘孽並無瓜葛。"

“六國餘孽混入上林苑後,曾與他有過短暫交流,但為了不打草驚蛇,末將不敢離得太近,故而也不曾聽清他們的對話。”

“那便是知曉六國餘孽的行動,隻是沒有參與罷了。”夜風襲來,王賁虛虛咳嗽兩聲,蒼白臉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親衛眼皮狠狠一跳, "將軍,您——"

"無妨,老毛病罷了。"王賁擺了擺手,將整理好的奏折遞給親衛, "將此事奏

明陛下,由陛下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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