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睜開眼睛,卻又以一種不知名的感官意識到當前的空間是彩色的,用人類語言難以描繪的彩色。
整個人如同被一股亂流裹挾的感覺,被衝撞,也被包容。
真切的痛苦仿佛要將身體撕裂,每一寸肌肉與血都在被迫經受洗禮,每一根神經、每一顆細胞都仿佛被能量裹挾。
十分怪誕的感受。
他清醒且眩暈著,如同陷入了不醒的夢魘,又以旁觀者的角度俯瞰自己的精神世界。
從出生開始。
老上將托起他身邊的霍將眠,神色複雜:“這就是霍楓的孩子?”
“是的,雙胞胎。”
他體內屬於另一個人的基因不知道來自誰,倫理意義上的母親也從未謀麵。
他逐漸長大,與一胞生的霍將眠不同,從小他便情緒冷淡,甚至被帶著他們那一批孩子的姆媽懷疑過是自閉症。
年幼時,霍將眠與他的感情很好,霍延己也曾叫過幾聲哥。
再後來,他們就長大了。
尋常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那樣快,地下城的日子平和無憂,可除去教師每日灌輸給他們的光大理想與不朽的英雄夢,竟然再憶不起其他。
“你是霍楓的孩子,你的出生就是為了延續他的理想與偉大功業。”
每一個人都這樣說。
從出生的每一天起。
知情的人將他們當做棋子,不知情的人依舊視霍楓為英雄,每每看向他們的目光都充滿期翼。
他們都上當了,被這樣的目光捧到天上,可身下連一個墊子都沒有。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來到主城後才發現,原來理想不是空口號,英雄不是站在光裡舞刀弄槍就足以,這需要鮮血、死亡,無法用數字統計的犧牲來鋪墊。
那樣慘烈。
耳邊布滿哭聲與祈禱,於是年少的人連注視禱告堂的勇氣都沒有,他們一次次經過,一次次告訴自己——
我是霍楓的孩子,我生來要為人民付出一切。
不惜一切代價,不惜焚燒自己。
……
這一生如同走馬觀花一樣,雖從未有過痛苦的咆哮,但寧靜的壓抑無處不在。
從知道《黎明》計劃的那一刻起。
從薄青因陰謀死去的那一刻起。
從年少摯友分道揚鑣、生死不明起。
再相見,就隻剩下他們一人。
四目相對,再看不見對方眼裡的信任與依賴。
於是,情緒被壓在譚底,霍延己被打入十八層地獄,遊走在人間的,就隻有霍楓上將的孩子。
霍將眠不同。
全民審判那一年殺死的或許不是薄青,而是霍將眠。於是薄青以另一種形式活了下來,霍將眠則被自己幽禁在無間煉獄,每一天都是折磨。
霍延己過了很久這樣的日子。
他始終
平靜,始終孤獨。
他齟齬獨行著,走上了監管者這條路,他背負起民眾的質疑、憤怒、痛深惡絕,依舊我行我素。
亂世要的從來不隻是英雄,還有願意遊走在黑夜裡的孤魂。
孤魂不需要會說話,隻需要安靜地站在那裡,被罵、被恨、被千夫所指。
他已然習慣。
直到那個暴雨天,純然天真的少年從斜坡上滑下來,四目相視,一眼萬年。
如果說,人類的每一個選擇都是必然結果,那人類中將霍延己愛上一隻小怪物似乎也是必然的宿命。
從安婭博士將小怪物騙上飛行器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注定。
人類的結局,霍延己的結局,桑覺的結局。
霍延己的情緒陡然激烈起來,因為剛從自己的記憶中跳出,就又看見了一場巨大的爆炸——
在一片虛無中,在混沌的宇宙中。
耀眼的光芒散去,一顆偌大的能量內核浮現在虛空之中,不斷吸納周圍一切看得見看不見的物質,經過數百億年的錘煉,終於形成了兩個世界。
一麵光明,一麵黑暗。
如同一個立體的陰陽八卦圖,彼此交織,吸納、融合,卻又始終有條清晰明了的分界。互相吸引,卻又互不打擾。
直到幾百年前,一場浩浩蕩蕩、前所未有的太陽風暴出現影響了星球內部的磁場,月球的潮汐引力受到乾涉,同一時刻,人類開展了一項深入探索開鑿地底的科技工程——
三方其下,如同打開了潘多拉魔盒,災難開始了。
陸地位移,海水淹沒,地表坍塌,暗能量不斷擴散,這個世界的生命無法承受另一個世界的磁場影響,被其物質所汙染,開始崩壞、畸變……
隨後不久,一團小小的液態物質落在實地上,帶著懵懂與好奇探知著這個新奇的世界,直到被一雙溫暖的手觸碰。
儘管隔著手套,它依舊感受到了這個人類的溫度。
與沒有實體的物質能量的熾熱不同,這抹溫度來自一具肉|體。它依戀地跟在周圍,如同剛破殼的雛鳥,對看到的第一個人類生命產生了難以言說的依賴。
桑覺作為有機生命的這一生,如同走馬觀花一般放映,霍延己仿佛置身於記憶空間裡,周圍是一個個流動的記憶碎片——
吃掉嬰兒基因也想要有一個母親的桑覺。
被遷怒被打罵卻不會哭的桑覺。
被罵是怪物魔鬼的桑覺。
還有變成惡龍、不願意再變回人類形態,亦步亦趨跟在安婭博士身後的小桑覺,以及因他而難過失去快樂的桑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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