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潯頭也不回地走出醫院,走進尚未在明暗抗衡中見分曉的天色。起風了,長明的星星在令人不安的腳步聲中躲藏起來。

寒冷和疲憊墜在身後,他修長雙腿的擺動幅度依舊很大,步速不減。隻不過,身上那身單薄的藍白格病號服吸飽了朦朧的光,在昏沉四野之中高調醒目,同薑潯身上森然的氣場格格不入。

可薑潯好像根本注意不到這一點,也意識不到冷,直接用備用鑰匙打開那輛黑色出租的車門。

“潯哥!等一下。”

小灰還是不顧勸阻從醫院裡匆匆追了過來。

薑潯恍若未聞,已經坐進駕駛室打著了火。

“潯哥,你胳膊不方便開車,還是我送你回去……”

薑潯單手撐在方向盤上,聞聲抬頭看過來。此時此刻,煙影彌漫的眼眸, 再怎麼嚴峻冷冽也難掩疲憊和焦灼。

“不用。”

“給,你的外套。”

“謝謝。”

薑潯伸手接過,升起車窗。

馬達轟鳴,小灰連忙後退了一步。薑潯忽然又降下車窗,轉頭朝著他的方向說:

“小灰,麻煩你,田雲逐醒了馬上給我打電話。”

這一瞬來得太快,薑潯的聲調不高,嗓子說到一半就啞掉了,所以他的聲音很快淹沒在汽車發出的嘈雜聲中。隻是低沉下去的尾音,在稀薄的霧氣中難以消散,似乎帶著難言的懇切,聽得小灰心中一痛。

風聲更大了,嗚咽似的。蜷縮在老式公寓的逼仄過道裡的黎明,突然被一道快速逼近的身影驚醒。那種逐漸失控的急促喘息稍稍被風聲蓋過了一些,空氣還是突然變得躁動不安起來。

腳步在自家大門前戛然而止。

鑰匙掉在地上,薑潯彎腰去撿,換了一隻手,鑰匙又掉下來。他把手撐在僵硬的鐵門上,好一會兒沒直起身子。鐵門之內,有他要找的答案,可這裡,同樣也是他的家。

眼底浮現薑奶奶蒼老迷茫的模樣,薑潯閉了閉眼睛,

狠狠用手搓了一把臉,借外力緩和那種即將崩壞的狠厲。

即便這樣,當薑潯毫無征兆地,突然破門而入闖進自己家門時,剛剛起床不久的薑奶奶還是立刻意識到了事態的不尋常。

“潯子?這一大早的你怎麼突然回來了?你那酒吧的朋友跟我說你得過兩個星期才能回來啊?難道我,難道我又把日子記錯了?”

“您沒記錯,”

不等薑潯繼續往下說,拉著他上上下下打量的奶奶突然驚呼起來:

“潯子!你,你胳膊怎麼弄得?怎麼傷成這樣?”

“沒什麼,在山裡受了點傷。奶奶,我有更要緊的事問您,您先聽我說!”

薑潯握住薑奶奶的手,感覺到老人家乾癟的手指在他手心裡微微顫抖。他忍下對老人的心疼和愧疚,用此時此刻能夠做到的最緩和的語氣問道:

“奶奶,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您好好想想,我進山的那天,您還記得嗎?我走了之後家裡都發生過什麼?”

薑潯那雙顏色較淡的眼睛,很容易讓人覺得涼薄,薑奶奶卻從裡麵看到了深如刀刻一般的情緒。憑著相守多年的奶奶對他的了解,出離平靜的背麵,往往藏著出離的克製和隱忍。

這些天反反複複被阿茲海默症折磨,思維混沌不清的薑奶奶,像是被這種熟悉又強烈的情緒震懾到了,渾濁的眼底隨著窗外初生的黎明,久違地開始透出清明的光亮。雖然老人說話的氣息還有些不穩,口齒卻異常清晰,

“我記得你進山那天!那天永濟來了。”

薑潯的右眼皮重重一跳,仍然拉著奶奶的手,像是鼓勵,也像是安撫,引導奶奶順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說下去,

“永濟也是一大早過來的,小田醒了我就介紹他們認識,然後就去做飯了。

本來好好的,誰想到他惹下的那些債主這回竟然找到家裡來了!他們,他們一直不停地踹門,眼看著就要衝進來了。永濟也慌了,不知道怎麼辦好……我跟你說,我們娘倆多虧了小田那個孩子啊……”

“多虧了田雲逐?他乾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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