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漸漸圍住整片山頭。

重障的烏雲重新鎖住太陽的光輝, 冷眼旁觀惘然匍匐的生靈。陰天又重新壓了下來,如同黑壓壓的軍隊,讓人喘不過氣來。

最先受不住的是原田淺一, 年齡讓她的下山之路平添一層磨難。

明明在心底已經知道,隻要下了山、同山腳下的人彙了合,現在所忍受的一切疲憊和痛苦都是值得的, 但她的心已不聽她的指揮, 休息和回到安全屋簷的想法充斥了她怦怦跳動的心臟。

腳步明顯慢了下來。

這種慢不是源於某人的腳程,而是群體性、自發地整個大部隊都慢了下來。

某種像傳染病一樣的氛圍開始彌漫在隊伍中。這種詭譎又不合時宜的想法鉤住她的身邊人。沉默又疲憊的氣氛以人類的靈魂為媒介,肆無忌憚地拖延著人類的步伐。

按理來說, 黃昏彆館到底下的村莊不過是一個多小時的下山路。可才走了不到五分鐘, 竟然已經讓他們頗有種幾十年如一日的倦怠。

“累了?”

鐘離伸手扶穩差點一屁股坐在樹墩上的千間恭介。

“真羨慕你的好身體,不像我們,一個個的身體都有些扛不住。不過這條路太古怪了, 越走感覺越要死一樣。”

千間恭介一邊拍了拍胸口, 一邊感歎道。

可能是因為這段時間一直在下雨, 空氣濕度太高,而千間恭介又是個喜歡抽煙的主——儘管他的女兒千間降代很討厭千間恭介老是抽煙, 但他總忍不住。

就像他現在開始止不住地咳嗽一樣。千間恭介有些喘不過氣來, 多說一句話好像會要了他的命一樣。肺部的纖維割裂了他暢通的呼吸, 好像又一種無形的阻力時不時在他脆弱得心臟上捏了一把, 隱隱約約一種梗塞胸悶的感覺。

不等鐘離再說些什麼,原田淺一吐出一灘烏漆黑血,直直癱倒在泥地裡, 和先前那番驕傲的樣子簡直天差地彆。

短短幾分鐘, 她本就布滿皺紋的眼角變成乾燥的銀絲卷, 她的五官揉在一起, 牙齒也脫落殆儘,就連精致大方的妝容也失了顏色。

離她最近的那位弟子想把她扶起,卻又怕是老師遭了什麼傳染病,正進退兩難時,連他自己也猛地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脫離摔倒在枯枝落葉堆上。在他意識到自己可能壓在原田淺一身上強撐著坐起時,他看到了藤村新一驚駭、帶著恐懼地眼睛。

原田老師又生氣了嗎?

懷著這樣的想法,他回頭準備將老師扶起時,他發現,一具骷髏被他壓在了身下。

“這,這是——”

震驚過後,他驚恐地發現:不出意外,這看上去就是原田淺一老師。

這不可能!

就算是不小心傷到了哪兒,也不可能就這麼平白無故地變成這樣!

對,他想起來了——之前好像聽說過一起考古的案例……一群墓室裡的人看到了幾乎一模一樣的幻覺……對!群體癔症——

一定是因為在黃昏彆館發生了太多亂七八糟地事情,大家才這麼神神叨叨,說不定是原田老師不小心滾到山坡下去了。

“大家……”

他回過頭,正準備安撫本就不妙的情緒。

他或許想說,原田老師可能是不小心失足腳滑跌下山去了。

他或許想說,大家不要太驚慌,荒山野嶺的一具陌生人的屍體骷髏並不能代表什麼。

他可能還想說,我們快加快節奏,趕快離開這座山頭,他感覺越來越難受了。

可他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外表的老化是突然開始的。

猝不及防,又非常徹底。

在他張口的那一瞬,皺紋迅速占領了皮膚的高地,他的臉就變得像個失了水分的乾癟橘子。

眼睛失了清脆的神氣,頭發也想秋天的稻草一樣被暢快地割下,隨著水分質量的流逝,他的皮膚和血肉緊緊貼著脆弱的骨架,他的話還沒說完,他作為人的一生好像就結束了一般。

不過數秒,他就像個恐怖故事裡受了詛咒的骷髏,與方才被他認為是陌生人的原田淺一作伴。

莎朗倒吸一口涼氣,撐著高跟,不著痕跡地往回退去。

她還年輕,她還有夢想,她也有錢。

她還不想死。

下定決心的莎朗不顧一切地推開擋在她身前的藤村新一,拚了命地往黃昏彆館的方向跑去。

儘管她並不知道原田淺一和她的學生快速衰老後突然死掉的原因,但在冥冥之中,她相信,一定和黃昏彆館有關!

說不定這正是死不瞑目的烏丸蓮耶對生者的詛咒!

她還年輕,她注射過烏丸蓮耶給的藥劑,她還有機會!

莎朗剛剛仔細觀察了兩人:最先出問題的原田淺一是他們一行人中年齡最大的,然後那個去扶她的學生看起來也不小,估計也是個四五十歲的樣子。

如果是按年齡大小來死,她一定是在最後!

從離開黃昏彆館到現在的腳程不過五分鐘,隻要能回到那裡,就有生的希望!

隻能說,莎朗的猜測幾乎準確,卻不完全正確。

首先,並不是從『年齡大的人』開始。而是因為年齡大,發作得更快——欲界六重天之他化自在天『ti』會同等地加速領域內每一個存在的壽命。

每個人都擁有固定的生命長度,按照正常無病無災的情況下,一個人能活的歲數基本相差無幾。因此理論上來說,年紀越大的人,堅持的時間越短。

陷入他化自在天『ti』之人,從踏入領域範圍那一刻起,就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撥快了他們身上時間的發條,即刻之間,容顏生命化作蛆蟲的食物,又迅速化為枯骨。

不過好在,這個領域算得上是『仁慈』。

它隻會將你生命即將燃儘的一瞬才會讓你露出落魄的樣子,在生命被加速到終點之前,你身上的異常不會被顯現出來。

這也是為何,大部隊越走越慢,但在這麼短短幾分鐘內,鐘離雖有察覺不對,卻也沒有貿然製止的重要原因。

無他,魔神的生命長度與人類相比,簡直就是井底月影同當空之皓月的區彆。

在他的眼前,人類的生命如煙花一般消逝。千年的閱曆讓他習慣於從長計議,卻為此忽略了時間上的陷阱。

鐘離可以等到領域內規律和端倪的出現,他甚至可以和這片領域的主人比比誰活得更久,但這些人不行。

“快回去,快回到那幢彆館!”

輪到藤村新一了。

正麵經曆了兩次詭異的死亡,他雖然沒有確切的猜想,但這麼多年的閱曆也讓他有了大致的猜測,當即朝鐘離和千間恭介的方向喊道。

鐘離反射性地揪起藤村新一的領口,想將暫且還尚未出現異狀的兩人帶走。

在他話音落儘的一刻,藤村新一整個人瞬間如脫水的木乃伊,皮膚乾巴起褶,整個人膨脹又迅速縮小,不知從何而來的螞蟻群們飛速占滿了他的全身,啃噬著□□與內臟。

太遲了。

不僅僅是藤村新一,還有一個沒比他小多少的千間恭介。

就在藤村新一倒地後,同樣的災難也顯現在千間恭介的身上。

老去、死亡、腐爛,最後化為無人緬懷的枯骨,直至在歲月的重刷下化為一捧黃沙。

與魔神而言,五分鐘不過眨眼之間,四十年也不過須臾。

但對於人類而言,這五分鐘是他們人生的一半,是這些學識豐富的學者們剩下的人生。

太遲了。

人類的生命太過脆弱,更彆說他們都已過捕獲。

對於生命而言,人類從來不存在任何的容錯率。隻要在道路上走錯一步、遲疑一秒,就會失去一切的可能。

千間恭介是這個小隊中最年輕的學者,但他也有四十好幾,已經走過了人類短暫生命的一半。至於原田淺一的徒弟們——能被她一起帶出來充門麵的弟子也都是有豐富學術知識、

千間恭介大口喘著氣,想要掙紮著張口,卻被倒灌的空氣嗆得連連咳嗽,縱使鐘離有千種力量百般見聞,卻沒有能夠阻止生命磨損的本事。

就連磨損本身,魔神都難以抵禦——時間是一切生靈的毒藥,區彆在於見血封喉還是慢性致死。

“鐘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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