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子餅, 百合酥,糯米糍。
清晨,謝嫻帶了一盒糕點來看謝涵, “怎麼又瘦了些, 臉色也不好,再忙也要注意身體,若是病了什麼都是空談。”
她輕聲細語, 謝涵打開食盒, 都是他喜歡吃的, 隻有謝嫻會關心這種事情。楚楚是個心粗的, 謝妤更不管這些瑣事,從小隻有謝嫻會管著定坤殿內每個人愛吃什麼,愛用什麼熏香, 喜歡什麼樣的布料。
生病了,楚楚一邊傳太醫一邊嘲笑他不頂用, 謝妤責罰宮人找原因, 隻有謝嫻會立刻著人備著熱水熱粥蜜餞。
儘管知道這不會是一盒簡簡單單的點心, 謝涵還是伸手拿了一盞百合酥, “姐姐一貫知道我愛吃什麼。”
謝涵的麵色實在稱不上好,臉很白,因為臉白顯得眼下青黑格外明顯, 雙唇也黯淡沒有血色,謝嫻準備了一晚的腹稿忽然不忍心說,靜靜看人吃完後, 見人隨意倒了杯水, 連忙按著人手,“縱是臨近夏日, 也要小心,讓人重新上壺熱水來。”
等謝涵喝完熱水緩解了點心的乾甜後,已經快到點上朝了,直到他起身,內侍宮婢前來替他打理衣物,快要邁步出去時,謝嫻仍然什麼也沒說。
還是謝涵收回腳步,“姐姐不要和我說點什麼呢?”
“你——”謝嫻捂著口鼻,忽然一陣酸澀,“我不知道我該說什麼?我不想讓你為難,也不想三思離開我。我該說什麼?我能說什麼?”
謝涵折返回來,拿帕子替她擦臉上淚花,一聲歎息,“姐姐你總是這樣心軟。我讓三思改姓謝,除名玖氏宗祠,從此與玖氏再無瓜葛,可好?”
謝嫻眼中泛起光芒,“可以嗎?”
“我說可以就可以。”謝涵替她扶了扶鬢角白花,“姐姐等我回來罷。”
下朝後,謝涵去了趟天牢,韓斯聞訊強烈要求同行,被謝涵趕走。
韓斯問:“君侯要放了玖三思?”
“曾經姐姐在玖家受磋磨,阿姊在宋國手侮辱時,我那時就想,從今以後,一定要保護好她們,不讓她們受一點傷害。難道到頭來,傷害她們的竟是我自己嗎?韓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韓斯往後退三步,“我理解君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彎腰一揖,“可韓斯要找的明主,卻是能擯棄所有情感,一往而無前的人。韓斯理解君侯,韓斯不能苟同君侯。”
一揖過後,他轉身而去,囚室昏暗,燭火將他影子拉長,顯得他的背影決絕而孤寂。
謝涵知道,隻要他放了玖三思,韓斯一定會與他離心離德。
他望著壁上油燈,微弱跳躍,緩緩吐出一口氣,他先去見了玖璽桓,向他要了封逐玖三思出玖家的手書。
短短幾天,威名赫赫的玖大將軍就蒼老了好多,曾經一絲不苟的發冠不知蹤影,隻有幾根茅草插在頭上,聞言,他笑了起來,問謝涵:“可以再多逐幾個人出去嗎?”
對此,謝涵麵無表情,“玖家主覺得呢?”
玖璽桓可惜道:“少卿愚蠢,若是當初沒有弄壞嫻公主的身體,讓嫻公主多生幾個孩子就好了。”
“姐姐不是你們玖家的工具。”謝涵麵色冰冷。玖璽桓筆走龍蛇,寫好逐書,問謝涵,“現在該喚您君上還是溫留君?”
“先君五月初三出殯,本君六月初一繼位。”
玖璽桓點頭,他有個疑問,“靳攸可是溫留君人?”
“不是。”謝涵肯定且篤定道。留玖璽桓冥思苦想:莫非是須彌?總不是拾夏罷?
謝涵很快去接玖三思,都知道他是公主之子,現在齊國掌權人溫留君的親外甥,掌囚吏特意給他安排了乾淨通透的囚室,還讓人挨著玖少卿,免得小孩子害怕。
因此,先看到謝涵的是玖少卿,“殿下——”
這久遠到陌生的稱謂令謝涵一愣,他在玖少卿囚室門口駐足,眉眼冷淡,“你不要這麼稱呼本君,當不起。”
“學成文武藝,貨與君王家。小時候,我被先武公挑選為您的伴讀,您從小天資聰穎學貫百家,其他伴讀因為公子公孫們的疏漏被打板子時,隻有我和您一起喝茶賞花。”
玖少卿輕聲道:“那時我就想,所有公子公孫綁在一塊兒,也比不上您半分,我運氣真好,可以被選為您的伴讀,近水樓台,隻要一路跟著您,為您出謀劃策、排憂解難,以後一定能有光明的未來。”
“隻一點,您的身體不好。為此,我絞儘腦汁,找了各種名醫偏方,後來想明白一件事,我再找也比不得宮中太醫。遂開始小心注意,便發現您有時有些任性,總嫌棄:頭發擦乾太慢了,薑茶太辣了,溫水太沒味道了。”
“光盯著您擦頭發、喝薑茶、不碰冷水,都是一場場鬥智鬥勇。”
謝涵低眉看他,“你想說什麼?”
“不知道。”玖少卿牽起嘴角,“可能隻是懷念那沒什麼憂愁的時光罷。”
“那你慢慢懷念罷。”
謝涵令掌囚吏打開玖三思囚室。
玖三思抱著膝蓋坐在牆角,睜著眼睛看玖少卿和謝涵說話,見到謝涵進來,看看玖少卿,又看看謝涵,“溫留君。”
謝涵腳步一頓,他矮身蹲在對方對麵,“你該叫我舅舅。”
玖三思實在和謝涵生的很像,八歲的他臉上有嬰兒肥,眼睛烏黑烏黑的,他抿了下唇,“可以嗎?”
“當然。”謝涵點頭。
“那三思可以請舅舅答應三思一個要求麼?”
“什麼要求?”謝涵瞥了玖少卿一眼,希望對方沒教三思什麼非分之想。
“三思想要大風箏,竹蚱蜢,聽小曲。”玖三思害羞,“三思想再見一次大風箏,再編一次竹蚱蜢,再聽一次小曲。”
他從小被謝嫻嚴格要求,被各個堂兄弟當作假想敵,被玖少卿當作籌碼,被玖璽桓刻意培養,他不知道什麼是玩樂,他不懂,隻知道努力去達成所有人的目標。
——直到謝涵帶他出去過一次。
謝涵很奇怪,對方既不懼怕,也不厭恨,隻要求大風箏、竹蚱蜢、聽小曲?
他疑心有詐,將人帶出,讓人仔細搜了身後確定無害後,說:“舅舅近來無閒,且先君薨逝,都城之內禁歌舞,沒有小曲。”
玖三思臉色轉白,馬上跪下,“三思大不敬,三思無意褻瀆先君,不知舅舅繁忙,舅舅恕罪。”
謝涵對一旁婢女招了招手,婢女遞上一個錦囊,打開是一塊溫柔的玉璧,流蘇上垂著潔白的珍珠,是他曾經給玖三思的三歲見麵禮,對方入獄後被繳沒。
他拉人起來替人帶上,“無事,在舅舅麵前,不必這樣謹小慎微,舅舅以前發過誓,一定會照顧好你母親和你的。”
玖三思仰頭看謝涵,他好像明白了什麼。
這時,外麵傳來急報,“君侯,太子回都了。”
“太子?”謝涵動作一頓,招婢女為玖三思繼續掛玉璧,“涇太子?”
沈瀾之等已經火急火燎過來了,“西門令的通報,太子帶著一行人入城了。”
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是現在,離齊公出殯還有三天,離謝涵繼位還有三十天。
扶突城內各國使節都睜大眼睛看著呢。
方欽化對謝涵做了個刀了的動作,“離太子快馬到宮門還有一個多時辰。”
“不可。太明顯了。”沈瀾之來回踱步,“就算先君沒有下過廢太子的旨意,還有武公的遺詔擺在那兒,總歸還是君侯更名正言順些,若是動手,反而顯得心虛。”
很快,在大家口口聲聲中,謝涇入宮了。
當初,謝涵失蹤,他直接發瘋,用最後的耐心把謝沁接進宮交給虞旬父後,就去了謝涵失蹤點,漸漸沒了音訊。
有人說他隨溫留君進了瘴林,有人說他被殘存的刺客殺死,總而言之,隨著一年的時光過去,沒人覺得他還會回來。
可他偏偏回來了。
讓謝涵一方高興的是,他還帶回了一個人——緗色的衣衫,瘦弱無骨,不良於行,卻嫵媚動人。
謝涵直接跑到門口抓著人手,“小憐!”
當初應小憐和他換了衣服去引開虞旬父的殺手,他雖然不斷地派人找,可內心深處已經不覺得對方還活著了。
現在看到活生生的人,如何不讓他欣喜,“太好了,你沒事,你沒事。”他抱著人狠狠拍了下對方肩頭,給應小憐都拍無語了,甕聲甕氣道:“君侯當小憐是無恤嗎?”這一巴掌想拍死誰。
“哈哈。”謝涵尬笑兩聲,揮開謝涇派來給應小憐推輪椅的人,親自給人推著,“本君這就叫阿勞過來。”他想問問對方如何脫險,到底現在不是好時節,對謝涇說:“恭喜太子殿下平安回來,殿下帶回小憐,我感激不儘。”
謝涇看四周雕梁畫棟,卻是滿目霜白,他在路上就知道齊公殯天的消息,此時道:“啟程回來的時候,婧兒根本不知道發生了那麼多事,三哥此時恐怕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