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棄否想到院子內女子哀愁的眉眼, 斟酌開口,“其實這藥是冷某開的,公主心思鬱結、煩悶積胸, 故冷某開了疏肝理氣、引人歡心的藥物。”

“心思鬱結、煩悶積胸......”謝涵喃喃, 揮了揮手讓人退下,好一會兒按了按額頭,低聲問:“她是刻意, 還是無意?”

室內隻有壽春撥弄著香爐, 沒人能回答他。

但不管是刻意還是無意, 謝涵仍是時隔三月, 終於踏足了宋玉的小院。

葛葉掌管著宋玉的院子,當先看到謝涵,正要通傳, 謝涵伸手製止。

已近年關、雪後初晴,冬日的陽光總是格外讓人眷戀, 宋玉正穿著月白色的棉服, 在花園一角的陽光下, 對著冬梅繡雪裡紅梅的屏風。

謝涵駐足在園外的拱門邊上, 靜靜地看了人一會兒,見其麵色略白,偶有咳嗽, 不複初見時的嬌俏。

“公主,起風了,屋裡坐罷。”奶娘拿了披風給她蓋上, 勸道:“就算公主想繡屏風給溫留君, 繡什麼紅梅呀,世人都知道溫留君喜愛蘭花。”

“夫君喜愛蘭花, 所以他的擺件衣物,蘭花飾物多,我若送出,豈不是與旁人同流?”宋玉一針一線,細細密密,姿態嫻雅。

奶娘原本是找個理由勸宋玉回房,聽到這話,倒好奇起來,“那這梅花又是什麼講究?”

“夫君與楚王是出了名的好兄弟,總角之交,當年夫君下獄也是還做楚太子的楚王前來營救,可見傳言不虛。

紅梅是楚王的信物,我白日見到夫君的劍穗是雪花紅梅,想來這紅梅在夫君心中也是不一般的花朵。夫君在這齊國邊境日久,難免思念親人,我送紅梅屏風,許能令他睹物思人。”

宋玉娓娓道來心思,謝涵緩緩皺眉,誰都喜歡被討好,可這種精心算計的討好卻又讓人不是那麼舒服。

更何況謝涵一向喜歡的是天真爛漫的人物。

奶娘見自家公主這樣玲瓏心思,既高興又可惜,“可惜三個月了,溫留君還是對公主不聞不問,不知道這屏風會不會又白費了公主你這日日夜夜的心思。”

“不聞不問?若不是夫君護著,奶娘以為葛葉能讓我這樣歲月靜好地曬著太陽?”宋玉笑了一下,“奶娘以為我能時刻想吃什麼都讓小廚房奉上來?想要什麼都讓人出去采買?一點不適就有府醫來請平安脈?夫君待我如此周到,我也願他歲歲無憂。”

“我身無長物,嫁妝又何曾是我的嫁妝,那都是太夫人仔細挑選了送來給她親弟弟辦事用的,除了親手做的東西,還有什麼能拿來答謝?

若送吃食,這湯水一出院子怕就是要被葛葉拿豬狗試一回先,我卻是不願我的東西這樣被糟蹋的。”此時正繡到花蕊,宋玉收針,換了淺黃和暗黃的兩色線。

重新繡上後,她慢悠悠續道:“且這繡活著實磨人性子,太夫人說我心思浮躁,我想她說的總是對的。

討好、答謝、修心,三全其美,豈會白費?”

謝涵見過許多女人,早已香消玉殞卻洞明練達的姬傾城讓他防備,風流多情翻臉如翻書的姬朝陽他敬謝不敏,模糊了記憶隻依稀有個柔弱印象的姬曼柔他唯有歉疚,十步殺一人談笑間取人首級的宓蟬他滿心戒備,心機深沉陰暗瘋狂的阮明蘭更讓他退避三舍......原以為隻有歐蘭雅的單純嬌憨才是他鐘愛的。

可這一刻,院中少女的恬淡從容竟也叫他油然生出一股憐惜喜愛之情。

沒有誰喜歡被算計,可他和宋玉的婚事本來就是一場算計,宋玉能對他有這樣一份心已經是難得了。

說著,宋玉不知想到什麼,忽然噗嗤一笑,“如果能出這院子,我真想去見見夫君,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踏我納的鞋子,穿我縫的衣裳,用我製的被褥。”

“都是公主的心意,溫留君肯定會用的。”奶娘安慰道。

豈知宋玉笑得越發歡了,“奶娘我悄悄地告訴你,我那鞋子繡岔了幾個針腳,鞋底邊紋有些歪了,我為了修飾假裝繡了朵蘑菇,要是夫君穿出去,被人笑話了準得來找我。”

笑著笑著她眼裡流露出一點少女情思,“三個月零三天沒見夫君了,就算他來罵我一頓卻也是好的。”

奶娘見她神情悵惘,忽然咳嗽起來,一陣急,“公主,該喝藥了。”她讓奴婢去拿一直熱著的藥上來。

“喝藥?”宋玉瞧著漆黑的藥汁,撅了撅嘴,“我聽說這世上最常用的解鬱藥叫逍遙丸,逍遙丸的評語則是‘藥逍遙而心不逍遙,終不能使人逍遙’,可見這藥食無用。”

“哦?玉兒竟也通醫理?”謝涵背著手從垂拱門進來,從奶娘手裡接過藥碗,“不過掉書袋可是不能躲過吃藥的哦。”

“夫君?”宋玉吃了一驚,旋即略顯蒼白的麵龐在這一刻容光煥發,她瞧一眼謝涵手中的碗,“夫君要喂我喝藥嗎?”

“病了怎麼不差人告訴我?”謝涵在她身邊坐下,婢女奉上湯勺,他攪拌一下,舀起一勺,輕吹口氣,送到宋玉嘴邊。

宋玉看看黑漆漆的藥汁,再看看謝涵好看的臉,低頭咽下一口湯藥,一下子就皺起了臉,張嘴吐氣。

奶娘拖著一盤蜜餞在謝涵手邊,謝涵隨手揀起一顆塞進宋玉嘴裡。

這湯勺喂藥,一口一個蜜餞,宋玉半天才喝完藥,小臉都皺成朵花了。

謝涵捏著她鼻子,“瞧瞧,這滿臉皺紋的小老太婆是哪家的?”

“謝家的。”宋玉瞪他一眼,可她眼角沁紅,哪有半點威力,隻像小貓在向主人撒嬌,瞪完後,她大剌剌道:“我都喝完了,夫君要怎麼獎賞妾?”

謝涵吃了一驚,“難道不是小人辛苦伺候好了公主,公主要獎賞小人?”

宋玉張口結舌。

謝涵笑道:“新春將至,城中到處在倒賣年貨,熱鬨非凡,美麗善良的公主可否恩賜,陪小人去采買年貨?”

若是宋玉方才是吃驚謝涵突如其來的無賴,這回是真真震驚了,她以為謝涵永遠不會放她離開這方天地。

直到和謝涵拉著手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頭,她還有種不真實感。

這牆外的氣息,自由而充滿煙火氣。

她像個真正的無憂無慮的少女,走街串巷,看什麼都新鮮,一開始她輕拽謝涵說想要那個糖人,她以為謝涵會派人買來,不想對方拉著她直接在小販前麵排隊,害對她說:“這東西,不排隊不知珍貴,不親眼看著畫糖,不知其中趣味。”

好一會兒輪到二人,小販問二人要什麼樣式的,宋玉大著膽子指著謝涵說:“要這個樣子的。”

謝涵側目,俄而湊過去小聲問,“難道小姐想做個糖人好吃了我?”

宋玉一下子紅了俏臉,嗔道:“我是要做個糖人好供起你這祖宗來。”

金燦燦的糖漿鋪散開,四周灑滿了甜膩的味道,不一會兒宋玉手裡就捏著一個栩栩如生的男子了。說時好玩 ,等東西拿到手了,宋玉才覺羞赧到無地自容了。

謝涵好笑,“怎麼了這是?又不高興了?”

宋玉哭喪著臉,“周圍是不是都在看我啊?是不是覺得我就是個淫/娃/蕩/婦?買個糖人竟然還想著男人......”

謝涵突覺有趣,之前還沒發現,可和這一刻的生動相比,他才發覺之前的宋玉臉上總像帶了一副麵具,他壞笑道:“想自己的男人天經地義,誰敢說什麼,我去打爛他的嘴唔——”

話未竟,宋玉將那糖人腦袋塞進謝涵嘴裡,謝涵不妨被堵了滿口,嚼了下,嘎嘣脆,有點膩。

眼見謝涵把糖人半個身子都吃了,宋玉又猛地抽手,瞧著那半截小人,心疼道:“你怎麼連自己都吃,禽獸。”

謝涵:?

不過糖人隻剩半截了,隻剩一個衣裳下擺和露出來的鞋頭,誰也看不出原本模樣了,宋玉也不羞惱了,笑嘻嘻瞧著糖人。

此時正值年關,辛苦了一年,正是歇息時節,來往都是置辦年貨的人,米鋪、布坊、零嘴鋪、糕點鋪、陶瓦店、醃肉店......各家商鋪紅紅火火 ,一派熱鬨氣息,間或夾著耍雜技、賣藝、說書、唱戲的玩意兒。

不過,溫留君說來置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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