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無恤低著頭, 他的腦子很亂。

是這樣嗎?

是因為這樣君侯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他嗎?

他想說:隻要君侯願意和我好,我不要任何好處,不拿任何利益, 不會和同僚起矛盾的。

可他想起那本《陰陽兵符》, 他想起手上的北境守將令。

他想說:隻要君侯願意和我好,我不乾涉他任何感情,我也不在乎他會不會中途退出。

可事實上他甚至現在就在竭力忍耐去暗殺歐小姐的衝動。

謝妤給了最後一擊, “你想承諾什麼嗎?不要承諾。你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五年前你有想過背棄雍國嗎?”

霍無恤驀地抬頭, “是他們先背棄我的!”

謝妤莞爾, “他們背棄你你就背棄他們, 我焉知你不會像背棄雍國一樣背棄他?作為主君,隻要你忠誠,他就不會背棄你, 這點我有信心,可作為愛人, 這世上沒有永恒的愛情。”

手心裡的麵皮已經被捏的不成樣子, 霍無恤頭一次這樣直麵他與謝涵感情之間的重重阻礙, 他喃喃道:“那我不做他的屬下, 就做他府中人好了。”

謝妤憐憫地看著他,“可悲。”

霍無恤渾渾噩噩地包完餃子,謝涵也帶著宋斯溜完一圈, 獲得小外甥愛的抱抱一個,卻是不敢再帶人到謝妤眼前了,隻讓奶娘仆婢帶走擦汗沐浴。

“舅舅——”宋斯戀戀不舍地勾著他小手指。

謝涵想戳一下他鼓鼓的腮幫子, 但考慮到剛剛奶娘隱晦地暗示戳腮幫子會導致小孩子流口水, 他忍了忍,手掌在半途拐了個道, 摸了摸人頭上兩個小角,“小斯該去洗澡了,不然得著涼,洗完吃餃子,吃母親包的餃子。”

“母親包的餃子?”宋斯圓圓的眼睛微微瞪大,反應了一下明白回來,便笑開了,“還有舅舅的。”

送走宋斯後,謝涵自己也回去洗了個澡,不一會兒霍無恤就來喊他與謝妤一道吃餃子。

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下,側頭看人,“怎麼心不在焉?”

霍無恤落後他半步,聞言扯開嘴角笑了笑,“哪有?”

謝涵伸手指了指他眼周,“眼角眉梢都有。”

霍無恤抿了一下唇,像下定決心似的,“君侯,您為什麼始終不肯、不肯...”他咬了咬牙,正待脫口而出,謝涵察覺到什麼,立刻道:“停。”

霍無恤噎了好大一口氣,堵得胸肺難受,瞪著眼睛看他,“為什麼?難道您能說對我沒有一點好感嗎?”

謝涵籲出一口氣,好似年長者的無可奈何,“無恤,這個我們不是早就討論過了嗎?咱們做好友是最好。”

“是因為我與你的主臣關係不能模糊,是因為愛情會將我的忠誠推向不可預測的境地?”話已出口,霍無恤便不能接受這樣的敷衍,他逼近一步,目光灼灼,“那我可以不做你的臣,不做你的將,隻做你的唔——”

他話沒說完,忽地肩上一沉,就被人一拳打翻,整個的翻倒在地,“砰——”的一聲漸起一陣土灰。

他捂著疼痛的肩膀,又覺得胸口愈合的箭創也震得劇痛,牽扯著心口酸痛,他又以為這是幻覺,“你打我?”

他不是沒見過謝涵動手,可這種鬥毆性質的行為卻是第一次。

謝涵蹲在他手邊,拎起人衣襟,麵色發沉,“以前你這麼說,我當你年紀小不知事,現在你還這麼說,是想羞辱誰?”

霍無恤張了張嘴,對著對方發紅的眼角,忽覺喉頭澀的厲害,發不出聲來。

“霍無恤,你捫心自問,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精力,一個孌童嬖人也配我花這些力氣?好——”謝涵似是怒極了,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平靜,氣定神閒地點頭道:“你既然這麼自甘下賤,那本君就給你個機會,今晚洗乾淨躺我床上,從此再也沒有北境守將霍將軍。”

說完,他鬆開手,任由對方失了支撐再次摔倒在地,一個人揚長去了。

謝妤站在門口,摸了摸鬢發,楊明輕聲道:“公主,起風了。”她點點頭,進了室內,等謝涵來後,道:“與你商量個事。”

謝涵心中無名之火仍難平複,點了點頭坐下,狂飲一杯後,皺眉,“怎麼是熱茶,酒呢?”

謝妤差人上酒,“在生什麼氣?”

謝涵惱怒,卻也不想對謝妤說這些私密事,隻道:“一些口角罷了,阿姊想與我商量什麼?”

謝妤仿佛信了這敷衍之詞,搖頭道:“你身子骨弱,莫要這麼大火氣,酒我也隻給你備了三杯,省著些喝。”隨後話鋒一轉,單刀直入,“我要與你商量的是:我欲把宋玉嫁給你做側夫人。”

謝涵一愣,震驚道:“阿姊白日不是在與我頑笑?”

“宋威侯聲名煊赫,他病逝,周邊國家都對宋國虎視眈眈;前幾年齊宋又關係破裂;我自認也沒有他老辣的手段;況且一介女流之輩帶著稚童臨朝必多有人不服。無論是宋國,還是我,都急需一個強有力的盟友,震懾周邊國家,震懾朝野對我心存疑慮的人。”

再不會有比齊國更適合謝妤的盟友了。

“現在需要一個‘齊為宋後盾,謝家為謝妤後盾,一如既往不曾改變’的信號,沒什麼比聯姻更迅速了。”謝妤說。

謝涵摁著額頭,“太子比我更合適。”

“太子確實更合適。可是宋玉不妥。”謝妤幽幽道:“她看起來天真單純,實則陰鬱乖張、心機深沉,她一心認為我害死宋期,軟禁她母親,十分仇視我,放在彆人府上,怕時日久了,給我製造禍患。阿弟,我隻信任你。”

謝涵不料其中有這樣隱情,“我見過玉公主一麵,看起來倒是與歐小姐一般天真嬌憨。”

謝妤憐憫地看他一眼,“那你看女人的眼光堪憂。我現在竟懷疑歐小姐是不是你說的這樣好了。”

謝涵:“......”

他點頭道:“好。不過我一個普通公子的側夫人會不會辱沒了宋公主的地位?”

“一個普通公子?”謝妤愕然,“你是對自己有什麼誤解,還是擱我這兒裝相?漫說齊國,列國公子中,你的權勢都算頭一份的,你竟不知?”她掰著手指頭算,“三卻燕國,好罷,最後一次是你的副官與你無關,但天下人都算了你一份;治水有成;拓地七城;溫留君,你是溫留君,可誰不知道這北境都在你掌控之下。”

謝涵一心想默默搞事業,不想竟是全透明,不由委屈,“怎麼能說北境在我的掌控下?”

“八城遷民令,八城民兵修長河,北境不是在你掌控下,你能這樣先斬後奏?你以為遊弋嚳為什麼會被換下,因為又打了敗仗嗎?——因為他身為拾氏家臣,竟然向著你。”謝妤點醒他。

謝涵啞然,最終道:“那怎麼能算向著握?遊大人一心為國,我曉以大義,說服了他而已。”說完也知自己的話毫無意義,誰管遊弋嚳為什麼向著他,反正結果論便是了。他默默不語半晌,問道:“既如此,為何無人阻止?”

“我不知太子為何不出手,四大氏族是不屑北境那塊戰亂之地,所幸肥了你,好拉你一道與他們抵抗太子的變法。”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謝涵喟然一歎,又問了謝妤幾句,知對方終是不知道他在養私兵,才鬆了一口氣,琢磨著回去和沈瀾之等一道商量一下如何再低調的事。

末了,謝妤揶揄道:“就這麼應下了,不怕有人吃味?”

謝涵隨意道:“我會去信與歐小姐言明苦衷的。”

謝妤覷著他,“那還有一個人呢?”

“還有誰?”謝涵不明所以,抬頭見對方像探究又像好奇的眼神,反應回來他與霍無恤那點兒破事全被對方看在眼裡,想起那人,他心中又升起那不可名狀的怒火,隻道:“他總該習慣的。”

謝妤本是一萬個不讚同二人私情的,此時也不由悠悠一歎,“果然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

“有恃無恐?”謝涵嗤了一聲,又煩躁起來,末了想著人沒吃餃子,仍是帶了一盒回去。

當他拎著食盒來到自己臥室前,見其內燭火幽幽,映出窗台一道熟悉的剪影時,那股火倏忽又落了下去,他在門邊站立許久,想著白天的狠話,竟有些不敢推開房門。

這幾日,因著霍無恤養傷,也為在步步危機的宋國中及時商量。二人都是一道就寢的。

“吱呀——”門從裡打開,兩人隔著一道門檻對視。

謝涵看他麵色蒼白,不禁道:“冷嗎?還是哪裡不舒服?”他邁步進來,闔上門,把寒冷的風雪都關在門外,執起對方的手掌,很涼,他瞧對方穿的少,不禁摸了摸其衣裳,不料那隻是薄薄一層綢,一模整個的就滑了下來,露出裡麵美好的身體。

謝涵的手一下子僵住了,他的眼睛肉眼卻可見地明亮了起來,漸漸竄起兩道小火苗。

這是一具多麼好看的身體啊,多一塊肉顯胖,少一塊肉顯瘦,有力的骨骼被充滿爆發力的修長肌肉覆蓋,四肢上是那種薄薄的流暢的肌理,腰腹則更緊實,貼合在外的是蜜色的細膩肌膚。

謝涵呼吸一窒。

霍無恤垂著頭看腳尖,畢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他總是有些不適應 。

謝涵也順著他的目光,對方的腳既不小巧也不玲瓏,反而長著厚厚的繭子,但卻很白,青色的脈管鼓動,就像謝涵鼓動的胸腔,他鬼使神差地蹲下,伸出右手,斜刺裡又忽然伸出一隻手——

是他的另一隻手。

左手握住右手,一起撿起那鋪散在地的黑袍。

他的手觸到絲滑的綢緞,不禁想起剛剛一瞬拉開它的手感,不知道對方肌膚是不是也是這種觸感——

他雙肩忽然被攏住,長發披散地腦袋在他肩頭輕蹭,“君侯——”

哦——原來對方肌膚的觸感與綢緞,沒有那麼絲滑,要更溫潤柔韌一點。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人,“無恤,我覺得我們該談談。”

霍無恤輕聲笑,手指去勾他的玉腰帶,“不是說好了今夜談這個嗎?”

“我白天說的是氣話。”謝涵按住對方搭在他腰上的手。

霍無恤:“君子一言九鼎。”他微微仰頭,瞧著對方秀氣的耳垂,學著對方曾經對他做的那樣輕輕舔舐。

可是對耳垂敏/感的不是謝涵,隻是他自己。

瞧著人鎮定如初的樣子,他嘟囔一聲,

這一點還是在另一個世界發現的。

另一個世界的雍無恤。

謝涵輕輕推開麵前的人,“無恤,有一天,如果我不喜愛你了,甚至不需要我動手,就會有人來解決你。

你沒有一丁點權勢,生殺予奪都在我,有一天我有了其它更喜愛的人,你隻能嫉妒得發瘋卻要被動得接受。

你也是公室出身,信任能當飯吃嗎?有永遠不變的愛護嗎?這世上永遠不變的隻有握在手裡的東西。”

他把雍無恤當初擄走那個謝涵,在雲門山野間對峙的話原原本本地送給了麵前的人。

“君侯...”霍無恤輕輕按住對方一張一合的唇,“你說的我都懂,可我忍不得了,我忍不得了.....”

他廝磨謝涵的耳鬢,輕聲呢喃,“您又要娶宋公主了是不是?是不是?”

“您至少讓我有個生氣嫉妒的立場罷......”

那種惱火又上來了,謝涵伸手抓住對方頭發,迫得人仰頭,“你說什麼?你再說什麼?”

頭皮生疼,霍無恤瞧著對方陰沉如水的麵色,堅定道:“君侯,我愛慕您,六年了,給我一點念想罷。何況——”他的手緩緩下移,“您也不是對我毫無感覺不是嗎?”

猝不及防被掌控住重要的一部分,謝涵悶哼一聲,陰沉的臉上爬上生理性的潮紅,於是那張臉也便不再陰沉,好似冰雪染上了胭脂,玉像沾染著情/欲。

謝涵後退一步,長長喘息,他退一步,霍無恤便進一步,最終被站了起來的謝涵一腳踹翻出去。

霍無恤捂著胸口,抬頭看他,眼中流露出濃重的受傷之色。

謝涵注意到對方胸口有三道傷疤,一道是當初他在忘憂山刺了對方一劍,一道是在雍宮剜心後被黨闕救了下來,一道是年前在雲門為了救他被豐蘭音的箭矢貫穿了胸膛。這最後一道傷口將將愈合,在他那一腳下血痂有崩裂的痕跡。

這是他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與對方同吃同睡才照顧出起色來的傷口,他下意識上前一步蹲在對方手邊就想問痛不痛,他看到人額上滿是冷汗。

“霍無恤,你不要這個樣子,你不該這個樣子。”謝涵伸手捂著眼睛,頹然後靠坐在地上,“我心目中的霍無恤應該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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