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發生, 可以追溯到幾個月前。
話說隨著遷民之令、三城城令的到來,應小憐、蘇韞白紛紛離開溫留城,陳璀在溫留可不就無人管轄、無法無天了。
當初的瘦猴子如今已是十五歲的翩翩少年郎, 春日剛在溫留府前舉行了成童之禮——他乞兒出身, 不知生辰,遂以在會陽撞上謝涵馬車那一日作為自己的生辰,稱其為新生之日。
甭管真心假意, 這記馬屁自然拍的謝涵通體舒泰、心生愛護。
謝涵看陳璀, 本就有些看弟弟的心態, 與蘇韞白、應小憐、沈瀾之等不同, 陳璀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眼看著他從大字不識一個到學成文武藝,眼看著從瘦猴樣長成俊秀少年, 自多一分縱容。
又兼近來替謝涵辦成幾件大事,遊說遊弋嚳等讚同“遷民令”, 陪著謝涵去各城“幫助募兵”、潤色稿詞等。如今他陳副官在溫留可謂是兩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這兩人之下, 一指謝涵, 另一個則是訓練著一萬四千軍的霍衛官。
——陳璀本是看霍無恤萬般不順眼, 可去年謝涵被擄、對方月夜追人、突襲極泉城回來,那一身血煞氣,讓自詡文士的他怕了怕了, 後來對方連下四城,終是心悅誠服。
謝涵對陳璀猶如看弟弟,霍無恤對陳璀自然就是“涵唱恤隨”的, 並不把對方之前的敵意放在心上。
故而, 他陳璀目前在溫留的日子要多滋潤有多滋潤。
隨著溫留城湧進來越來越多的人,謝涵命陳璀在各大酒樓、商鋪逛逛觀望——咳,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酒樓商鋪都是應小憐命人建造的,主要融資入股者為蘇韞白、沈瀾之、謝涵。溫留城不毛之地,除了北境軍隊駐紮與當地農民百姓,著實沒有什麼其它人,幾家小飯館、兩頭集市、幾家小鋪子已經是頂天的繁華了,原本可沒有什麼酒樓商鋪。
後來,謝涵廣招天下治水之士,應小憐眼睛一亮,自覺看到商機。
謝涵:小憐懇求,斷腿也要陪他再玩一波,自己找的臣子,賠錢也要寵下去。
沈瀾之那是發現應小憐柔順嫵媚外表下桀驁狡猾的靈魂,情不自禁被吸引,揮金博美人一笑。
蘇韞白身為巨賈子弟,卻對錢財無甚概念,應小憐一來說,本著同僚愛與信任,立刻送上錢財。
如今隨著無數人湧入溫留,原本空蕩蕭條的酒樓商鋪客盈於門,陳璀混跡各家,聽點小情報,看看周圍的人,不時打入一些士子團體,與人高談闊論一番,又兼幾場雄辯獲滿堂喝彩,不過月餘,就打出“綠簪學者”的名號來。
——這綠簪麼,便是謝涵親手雕刻贈予其為成童禮物的,霍無恤波瀾不驚地看著謝涵送出木匣子。
為表感激與敬重,陳璀遂日日佩戴這綠檀木發簪。
這一日,聽聞應小憐要回來觀看治水大會,不日就能抵達。回憶起自姬朝陽府上開始就被支配的日子,他心中抑鬱,遂出門準備逍遙。聽聞儒家大師子皿前來溫留城,出於好奇,同幾個“狐朋狗友”前去拜見,不想竟被懟了一通。
——狡儈之徒,吾與汝無話可說。
這可真是氣歪了陳璀的鼻子,“還真當本少來請教學問不成,本少不過是來圍觀圍觀諢號‘周遊列國、一事無成’的大師,說請教是為大師顏麵,大師竟不知本少苦心?”
說來時運不齊,子皿著書立說,弟子無數,不乏為官者,偏偏他周遊列國、遊說國君無數,皆受禮遇,卻一把年紀,不曾試驗過自己的政治藍田。當然,這主要還與他眼光奇高、固守原則有關。列國儒生與敬仰者依然不少。
現在被陳璀拿出來嘲笑,可是捅了一群儒生的馬蜂窩了。
陳璀一直以為自己有舌戰群人之力,到了發現“語速再快,也怕嘴多”,半天過去,口乾舌燥,喉嚨生疼,腦袋昏昏,抽空喝了口茶,就被當無話可說給請出來了。
陳璀:“!”氣煞小爺。
但他沒有再敲門進去,而是眼珠一轉,想到府裡的巢芳饒。聽聞子皿和巢芳饒是死對頭,團結就是力量,溫留哪家子弟最多,自是墨者行會了。
這麼想著 ,他晃晃折扇,準備回府找外援,再看看儒家經典,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說來說去還是他對儒家學說不了解,好幾次被懟得茫然。
路過常去的“聚賢閣”時,裡麵傳來一陣哄笑聲,緊接著一塊方巾掉了下來,正中他腦門。
不是香噴噴的女兒味,而是一股子臭男人的味道。
陳璀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時怒氣衝衝抬頭,又是一個“狐朋狗友”衝他擺手,“綠簪綠簪——快——有個樂子——”
他冷笑一聲,走上去,“王如鏡,你最好能把我逗笑,不然後果很嚴重。”
但見寬敞的二樓人群圍在一起,那王如鏡就是之前扔方巾的,此時披頭散發走出來,見陳璀臉色不善,小心翼翼伸手,“綠簪——先把頭巾還我成不?”
陳璀:“……”
圍著的人群顯然不少與陳璀相熟,聞聲散開一個口子,“喲——咱們綠簪學者來了——”
“陳弟——”
“是陳小郎啊——”
那一圈或頭裹文巾或戴長冠的士子散開條道後,便見中間圍著個黑衣黑發、麵貌英俊的高大男人,隻這男人臉上發紅、神色窘迫,破壞了他的好相貌。
“哈哈哈——綠簪啊——這可是你的仰慕者——”
“不對,是不自量力要挑戰你呢。”
陳璀“哦”了一聲,這段時日打出名號後,有不少人來找他辯論,他不以為意,那高大男人卻連連擺手,“沒、沒、沒有挑、挑戰,我、我……”
“你、你、你什麼,剛剛不是還向我們打聽綠簪嗎,不是說希望和他辯論一場嗎?”旁邊一個杏衫士子模仿高大男人的口吃嘲笑道。
“你、你、一派、派胡言……”高大男人低下頭,不敢看陳璀,急的麵紅耳赤。
可憐他結結巴巴,一緊張越加說不清話,立刻又被另一文士搶白哄笑道:“就這質素,還說子皿大師要收他為徒,可真是笑掉人大牙。”
“真、真的。”高大男人偷看陳璀一眼,連連擺手,“沒、沒騙……”
又是一陣哄笑。
陳璀自聽聞“子皿”二字後就眼睛一亮,此時冷眼看著,判斷這結巴傻大個不是個會說謊的人,立即上前一步,將傻大個擋在身後,怒道:“咱們平輩相交,以學問與思想交朋友,現在卻攻擊他人痛處,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枉為讀書人。”
說著,小嘴叭叭,把在座幾個數落一遍,塑料朋友情就此告罄。
好在陳璀對上一院子的人疲憊,現如今這麼十餘人還是不在話下的,方才火氣好似找到一個發泄口,山洪暴發般傾瀉而出,爾後拍拍屁股,在所有人反應回來之前,拉著傻大個飛快走人。
另找了一個安靜的小酒樓,要了個包間,點了幾個菜,對傻大個支個下頜,“對了,你愛吃什麼?”
“不、不挑、挑食。”傻大個看陳璀微微皺眉,立刻伸指點了幾個菜牌子。陳璀一看,竟全是他剛剛點過的,他“哦”了一聲,道:“來雙份。”店小二出去後,問人道:“在下崔晨,祖籍會陽,不知兄台高姓大名?”既賢者蘭深,武師傅姚魏後,又來了個崔晨,大抵把名字倒過來念已是他們溫留群臣的傳統了。
“在、在下、師、師嘉映,祖、祖籍大、大陵。”師嘉映大著舌頭說完,舉起一杯酒,“謝、謝崔、崔兄解、解圍。”
陳璀本是要瞧瞧對方何德何能被子皿那個瞎眼老頑固收徒,可現在才聽了兩句話便覺著累極了。為拯救耳朵,遂單刀直入,“算什麼解圍,我信師兄、”說完一頓,哈哈笑道:“兄台這氏姓可真會占人便宜。我便厚顏喚兄台一句嘉映兄了。”
師嘉映臉微微紅,“不、不、不厚顏。”
陳璀瞧他人高馬大一個,動不動就臉紅,著實有趣,“我觀嘉映兄寬額廣庭,一派正氣,定不會謊言欺人,是當真被子皿收為徒。我不過說幾句事實,哪值得嘉映兄感謝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