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涵回扶突的時候, 是個好日子——八月十五。
自上古時期嫦娥奔月、後羿造餅、終得每年一日的團聚後,這一日便成了遍及華夏的團圓日,非大事無朝議, 可惜謝涵出使回來, 可謂是近幾年來最大的事了——梁君死在這次出使路上了,哦不,現在應該呼梁武公了。
進城前, 謝涵思忖有頃, 謂應小憐、豫俠、王洋、方欽化、翦雎、穣非、蘇韞白、陳璀道:“我如今率兩千軍, 進城是不能進的, 但若留在城外,我的敵人很多,城外虎視眈眈, 我不放心。”
豫俠道:“願為君侯看守。”
應小憐卻道:“這些人要防,可還有一個人, 君侯不要忘了。”
謝涵一愣, 應小憐很直接, “君上感情用事, 之前撥給公子兩千衛士,如今未必願意,即便願意, 可在絕大部分人不願意的情況下,其耳軟異常,想法頃刻能被動搖。”
謝涵警醒, 拍板道:“豫俠、穣非、翦雎, 你們帶人即刻去溫留城,還有小璀, 你也去,你與豫俠,和溫亭、徐芬、遊弋嚳等皆相熟,和他們好好‘交流’一番,等我過來。”想了想,又道:“韞白,你也去,安撫一番溫留城中百姓。”
最後,他隻給自己留了原班衛士一百餘人,再加一百餘的兵馬,這點人手,他也便帶進城了。
進城後,一人一馬,停於城門口,見著來隊,明媚的眉眼的舒展開,揮著馬鞭走近。
王洋心內已經三級警報,自舊年這位說不清是公主還是公子的人兒在謝涵床邊那番自白後,他再也不敢把這位等閒視之,連忙湊近謝涵車簾低聲道:“君侯,五公子。”
謝涵翻書的手一頓,就這停頓間,聲音已經近了,“三哥,君父命我來迎接您。”
這聲音已不熟悉了,或許魯姬這麼急著暴露“她”的男子身份,實在是迫不得已——原本明媚嬌柔的嗓音,如今正處於一個男兒一輩子最尷尬的聲音時節:變聲期,雖不至如公鴨般粗糲,卻也沙啞得像大喊了一天一夜。
他掀開車簾,淡淡道:“君父難道隻派了你一人。”
“還有其他人,隻是婧兒覺得他們甚是礙事,便讓他們先回去了。”謝涇騎著馬走近,理所當然地擠走了王洋,來到謝涵簾邊。
他這樣身份,王洋自是不敢以下犯上,隻能無言以對。
謝涇掀開窗簾,掏出把扇子,討好地扇起風來,“三哥,熱麼?”
臉還是那張臉,色如春曉之花,他還是喜歡穿黃衫,用一根綠色翎羽繞發,映著他燦爛的笑,仿佛明媚得沒有一絲陰翳,像個不諳世事的大男孩。
謝涵不無荒謬地看著人,隻覺其臉皮之厚、自說自話到了一定境界,竟和失憶了似得,好一會兒,方道:“我竟不知,是該喚閣下三妹還是五弟?”
“婧兒,三哥該喚我婧兒。”
——這道判斷題,是對還是錯。
——不不不,這道題錯了。
謝涵卷起竹簡,“為兄和五弟,還沒那麼相熟。”
謝涇目光一凝,不再出聲。
王洋心驚膽戰,時刻準備拔劍,唯恐這位偏激瘋狂的公子做出什麼出人意料的事來。
卻見其忽然伸出一隻手來。
謝涵不妨他突然動作,被其握住手腕。
謝涇摸著他指上遍布的細小疤痕,心中湧上一股暴戾,“這、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這自是當初謝涵在會陽九指山上,將霍無恤從雪洞裡挖出來時留下的傷疤,其實如今已經極其淺淡了,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但謝涇看謝涵,從來纖毫必至,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痕跡。
謝涵要抽手,卻發現對方力大,他沉下了臉,“與你何乾?”
謝涇單手從懷裡掏出一罐藥膏,給人細細抹起來,末了還吹上一口氣,“呼呼——不痛了。”隨後抬起眉,“誰?是誰做的?”
終於抽回手,謝涵實在是受夠了,“有意思麼?五公子,明人不說暗話,您如今深受君父寵幸,氏族愛戴,我不日將前往溫留,以後也不會有任何交集,實在無須逢場作戲。”
謝涇有一雙杏眼,宜男宜女,宜喜宜嗔,是一種很明亮的眼型,此時這雙眼睛卻布滿陰霾,“三哥就這麼想離開婧兒麼?”
“為什麼?”
“一次又一次?”
“不行呢。”
“婧兒不依啊。”
謝涵臉色一變,“你做了什麼?”
“三哥怪我,我知道三哥一直怪我。”謝涇戀戀不舍地放下手,細細講述道:“我得想個法子要三哥原諒我。我讓母親對君父說三哥的不易,激起君父姍姍來遲的慈父心腸,又和狐相、須家主、玖將軍商議,縱虎歸山,後患無窮,然後,他們就聯合在一起,勸君父不要發配三哥去溫留。”
謝涵臉色寸寸冷了下來,末了道:“你就這麼直接地暴露狐相、須家主、玖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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