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一聲脆響, 是鎖動的聲音,隨後青銅大門發出沉重的鈍響。

掌囚吏正支著額打盹,聞聲連忙睜開雙眼, 隻見大門被人從外緩緩打開, 他的上峰──對他一貫橫挑鼻子豎挑臉的司刑官大人,此時臉上竟笑成了朵花。

但甭管對方怎麼笑,他心裡卻“咯噔──”一下:

鍋。

被褥。

被撬開的地磚。

糟糕, 他要怎麼掩飾、怎麼解釋?

他低頭, 腦子轉得飛快。

“殿下請──這邊──小心。”司刑官伸手指路, 聲音溫文爾雅。

掌囚吏慢一拍反應回來司刑官今天的不尋常, 以及……是有什麼大人物降臨?

首先入目的是一雙緋色靴子,鹿皮的,染了色;以及曳地的裘衣下擺, 狐裘,還是紅狐。

集腋成裘, 本就難得, 紅狐更是少見, 一件紅狐裘不知要耗儘多少人的心血, 都可以抵得上一個小氏族的全部家當了。

許是太過緊張,掌囚吏竟然不合時宜地算起錢來,叨叨幾聲敗家, 順便抬頭偷看一眼究竟哪個大人物這麼奢侈,還能讓眼高於頂的司刑官笑臉相迎。

紅色的下裳、紅色的腰帶……腿真長啊……紅色的稠衣、紅色的衣襟……一身紅衣如火,夾著墨黑的發絲。

然後是白色的半截脖頸, 白色的下頜, 白色的臉龐……掌囚吏呼吸一滯。

“傻愣著乾什麼?還不帶路!”司刑官說了兩次去廢太子的囚室,哪知對方突然跟聾了似的, 他驀地提高聲音。

“噢──噢──噢噢──”好一會兒,掌囚吏才如夢初醒,一疊聲地應著,忙低下頭,摸了摸鼻子,觸手乾燥,沒有鼻血,他鬆一口氣。

司刑官:“……”他看傻子似的看一眼對方,隨後對身後人致歉,“楚殿下恕罪,米粒小官,上不得台麵。”

“無妨。”楚太子擺了擺手,聲音有若玉石相擊的動聽,拍了拍掌囚吏的肩膀,“帶孤去齊公子的囚室便好。”

掌囚吏……掌囚吏看一眼自己的左肩,鬼使神差地想著,這件衣服穿了七天了,本來還能再穿三天,現在就……再穿十天罷。

然後腳下飛快,左拐右拐,好一會兒來到第三排囚室。掌囚吏道:“頭那邊再後麵一間就是。”

“孤有幾句話想對表弟私下說。”

楚太子才說完,掌囚吏就已經把鑰匙遞上去了,“這把就是。”

司刑官:“……”他一禮道:“楚殿下請。”

時值午後,姑布卿在打坐,黨闕睡著子午覺,謝涵閉目養神。

腳步聲傳來時,姑布卿紋絲不動,黨闕鼾聲依舊,謝涵眼皮支起條縫,一愣。

這世上有這麼一種容貌,不管你曾對著他多久,不管看多少遍,再次相會,一如初見。

謝涵注視著楚太子時,楚太子也在打量著謝涵。

於是敏銳地捕捉到對方眼底那一抹驚豔,他嘴角一翹,卻還要裝模作樣的繼續看一會兒,旋即,發現哪裡不對──麻衣囚服,披頭散發,但……臉色紅潤有光澤,臉頰圓潤甚至有點嬰兒肥。

於是,這場闊彆已久的重逢,二人之間的第一句話是——楚太子:“……你快有雙下巴了,你知道嗎?”

謝涵:“……”他凝視著眼前人,夢囈般開口,“楚子般?”忽又低頭,低低的聲音似乎怕驚醒一場夢,“你,不是我的幻覺?”

“你的幻覺裡經常有我?”楚子般問道。

謝涵搖頭,“不曾有過。”

楚子般:“……”

給對方片刻的無語時間後,謝涵閒庭看花般道:“正因為這麼多年都從未有過,所以我才如此確定此時此刻並不是我的幻覺。”

楚子般抱臂,鳳眼斜飛,睨他一眼,“這麼點年頭不見,你就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果然是不能沒有孤在身邊麼?”

“在你身邊的時候,我們兩天被抓住一次逃課,三天被舅舅罰一次抄書,五天受點小傷,七天被狗、貓、蜜蜂這些東西追著跑一次,半個月被關一次禁閉,需要我提醒您這些豐功偉績嗎,楚太子殿下?”謝涵莞爾一笑。

楚子般聲情並茂地吟道:“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謝涵:“所以我現在坐在這裡與您共話,砥礪自我、磨礪心誌。”

楚子般:“你我關係,不必言謝。”

謝涵:“謝謝。”

“哢——”楚子般將鑰匙插進鎖眼裡,打開柵門,一進去發現其內彆有洞天:柔軟的棉被、小小的矮幾,梳子、零嘴、書籍……應有儘有。他奇道:“是孤理解錯什麼了,你真的派人來對孤報死訊托孤,而不是想放個假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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