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 須得一雖未再暴露出什麼馬腳,能夠明確確定他是燕國細作,謝涵卻忍無可忍了──
無它, 糧草實在是不足, 三天前,軍中夥食已經從米飯改成白粥了,且越來越稀。
這下, 再不經事的新兵也知道──這是快沒吃的了。
一股難言的壓抑與恐慌在軍中漸漸蔓延開來。
即便玖少卿來函告知糧草已經在路上, 也沒有問題, 但這種情況下, 謝涵也不願意讓燕人吃他們齊軍的一粒米。
他打算今天就實施之前趙臧的提議。
現在,他正踱步去找美織娘子的路上──因為,隻有對方認得應酬醜。
樹蔭下, 她手裡正拿著針線縫補衣裳,腳下還積了幾個麻袋, 都是軍中士兵的。
粗布麻衣、長發披散, 卻風姿天成, 靜靜低頭縫補, 便叫人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歲月靜好的美來,叫遠方一圈休息躲懶的兵士看直了眼。
直到謝涵走進他們眼簾,他們才猛然驚醒, 彈跳起來吭哧吭哧練習。
麵前有陰影打下,美織娘子下意識抬頭,愣了一下, 慌忙站了起來, 手攥著衣角,垂著頭, 囁喏了下,“奴……奴見過將軍。”
謝涵對她笑了笑,在她對麵石塊坐下,“這裡過得可還習慣。”
“習慣。”美織娘子連忙點頭,“燒飯的大娘姐妹們都待我很好。”
“坐下好了,不必站著。”
美織娘子搖頭,“將軍坐,將軍坐就好,奴站著。”
謝涵見她實在膽小,莞爾,“孤是來瞧瞧你過得好不好,你隻低著頭,還站著,莫不是不想給孤瞧?”
一聽這話,美織娘子連連搖頭,又小心翼翼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清秀嬌美的巴掌臉兒。
她一抬頭,麵前便是一隻手,一隻白皙修長的手。
謝涵不知什麼時候已站起身來,手上一隻木釵,“你頭發太長,這麼散開來遮眼睛,偏那起子懶鬼給你這麼多夥活計,傷眼。”
一聽這話,美織娘子又是連連搖頭,“大娘對奴很好,是奴自己求著做的,奴……奴隻會這個。”
謝涵低頭看一眼衣裳縫合邊角,細密整齊,比宮裡繡娘也隻差一點了,誠心道:“很了不得了,她們幾個縫的,糙皮兵仔都說蟄人,你縫的啊,一看就知道穿著舒服,穿的舒服,操練才更有勁,操練的好,上陣才能殺更多的敵,所以孤要好好謝你,而且孤還想請你幫個忙。軍中簡陋,隻有粗木釵作禮,你可不要嫌棄啊。”
美織娘子沒想到自己竟然能起到這麼大的作用,又或者是沒想到謝涵能就她這些小活計說出這麼一番長篇大論來,一時呆住,隻瞪圓了眼。
“怎麼,果然嫌棄不肯收麼,好罷好罷,還是等孤回扶突給你送一支金鑲玉的來?”
“不不不……”美織娘子如夢初醒,連連搖頭,手在衣角處攥了攥,才伸手去接。接的急切,不經意間肌膚相親,她倏然後退,低下頭去,有胭脂色爬上她脖頸。
謝涵……謝涵想扶額,他其實不太喜歡接觸這樣單純的女子,還不如姬朝陽那樣的處起來輕鬆些。隻是應酬醜還是個秘密,怕美織娘子指認時控製不住情緒,才先來調解一下,結果……
正他三分尷尬間,外麵忽然一陣騷動。謝涵皺眉,扭頭看去,隻見原本操練的士兵大波往前方湧去,隱約還能聽到他們興奮的話音。
一隊兵士急匆匆朝謝涵跑來,美織娘子嚇了一跳,不禁往謝涵身後躲。
兵士……兵士突然尷尬:總覺得好像打擾了什麼大事。
索性謝涵已率先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一提這個,為首者興奮起來,“將軍,將軍,糧草來了,糧草來了!朝廷派人來了!”
喝了三天白粥,嘴巴能淡出鳥來,不怪他一個大漢差點手舞足蹈,謝涵亦是喜形於色,匆匆前去城樓。
隻是原本的欣然在走近城門口時漸漸冷了下來──
“左將軍?平燕左將軍?敢問這是君上封的,還是大將軍封的?”
“兄弟有金印嗎,有令箭嗎?”
“哈──什麼都沒有,敢在這裡對本官甩臉色?我江左徒乃君上親封押糧官,你開個不開門?”
豫俠身先士卒、武藝高強,且擅長排兵布陣,也多次指點士兵將官,在眾軍中頗受愛戴,一聽城下不知什麼丁點芝麻官竟然連名帶姓擠兌他們將軍,他們哪裡能忍。
不知哪個烈性小子,“咻──”地射出一根飛箭,竟還箭術頗為不錯,直直落在江左徒馬腳前。
馬兒一驚,瘋狂亂動起來,江左徒一個文臣哪受的住,“啊”地大叫一聲,就被摔下來。所幸這兒前不久士兵才挖了壕溝,泥土鬆軟,才沒讓他摔胳膊斷腿的。
他呼呼喘三口氣,正要發怒,抬頭卻見一個馬蹄無限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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