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涵垂眸, 盯著杯中清清淡淡的花茶,好像那是稀世奇珍。
狐源並不被他委婉的抗拒影響,依然是淡然平和的聲音:“我來齊國時, 楚楚夫人還沒有嫁過來, 老夫托大,可以道一句看著太子長大的。太子記性好,應是記得你兒時, 君上也是帶你堆過雪, 抱你上過馬的, 那時君上是真心愛你的。隻不過後來流言紛紛, 才漸漸對你起了一絲芥蒂。”
至於是什麼流言,不必多說,不外是或自發或有人推動產生的“謝皋的君位全是靠女人的裙帶和兒子的庇護得來的”。
“沒有人可以在這種流言下絲毫不被影響, 尤其是君上這樣容易被人左右想法的人。但他也隻是心裡不舒服罷了,從來沒想過要害你和夫人。反而是你與楚楚夫人沒有抓住機會填補裂縫, 反而任其擴大, 然後指責君上忘恩負義。”狐源誅心道。
謝涵坐的筆挺的身子輕輕晃動了一下, 低下頭, 不說話。
“這樣君上隻會覺得你與楚楚夫人居功自傲,而且瞧不起他。他又怎會再給你們好臉色看呢?再加上不斷有人在君上耳邊說你們的壞話,你們不屑一顧、聽之任之, 三人成虎,長此已久,最後到如今兩相厭煩。”
狐源直接道:“現在又反過來怪君上的偏心, 太子不覺得很沒有道理麼?”
“嗤”的一聲, 謝涵氣笑了,“狐相顛倒黑白的本事, 實在令人難忘項背。”
“太子是不是一直覺得君上想另立四公子廢了你?”狐源忽然道。
真是禁忌的話題。
但連變法都說了,也不差這一個,更何況謝涵如今已無心顧及,他恨恨地哼了一聲,“難道不是?”
“不是。”狐源很認真道:“老夫可以擔保,君上自始至終沒有過這種想法。”
謝涵“謔”地抬頭盯著他。
“就如同太子你沒有希望君上早日殯天好由你繼位一樣。”
“孤當然沒有!”謝涵急道。
狐源微微一笑,“你沒有,君上也沒有,可你們都以為對方有。這就是流言可畏。君上本就是個容易輕信的人,楚楚夫人素來一力降十會從不擅長勾心鬥角,但太子你卻不應該。”
“這隻是流言,他不是這樣想的……”謝涵喃喃。
“對。君上從沒這樣想過,哪怕他以為你盼著他死。”
這話太重了,謝涵顫了一下,立刻站起來,脫口道:“我自然願君父福壽安康、長命百歲。可為什麼?”
這句為什麼問的突兀,但狐源卻聽懂了,“因為在君上心目中,他的君位確實因你而來,把君位傳給你,是他必須履行的責任。”
謝涵臉上表情倏忽淡了,輕笑一聲,“原來如此。難怪君父總會聽那些子虛烏有的話,因為他心中一直自卑。”
狐源皺了下眉,“太子,難道你想聽君上是因為愛惜你這個兒子、信任你的才能,才會無論如何要把君位傳給你嗎?”
謝涵一頓,“孤豈會如此天真?”
狐源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這想法確實天真。但太子你若認真經營,未必不可,畢竟君上曾經對你是有感情的,又最是心軟耳軟。”說完,他轉言道:“明日我麵見君上,太子要否一起?”
謝涵抿了抿唇,“好。”
第二天,狐源果然去見齊公了,謝涵在東宮裡候了約莫半個時辰,就聽到了齊公傳召的旨意。
書房內,僅有齊公與狐源二人,其餘的,莫說一個宮婢內侍,就是連隻蒼蠅蚊子也沒有,極其的安靜。
謝涵邁步入內,躬身拜下,“兒臣拜見君父。”
“起罷。”齊公淡淡道。他心裡還殘留著昨天被拂逆的不悅,但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狐愛卿說,你對國內現在的製度有意見,想做變動?”
就像狐源說的那樣,謝皋實在是那種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人,他分明是想用無喜無怒的態度給謝涵施加一點壓力,但眼裡的急切卻掩飾的太差,顯然狐源已經說動他了。
謝涵忽然想起這麼多年來對方看他的眼,是不喜的,不願意看到的,卻絕對不是憎恨的,欲除之而後快的。
所以一切就是他輕信流言的想象?
謝涵不知作何心情地輕笑出聲。
“你笑什麼?”兩人如出一轍的星眸在半空中對視,齊公見對方隻凝著他不說話,又是不耐又是不明所以道。
“兒臣很久沒有見君父了,看到您,情不自禁開心地笑了起來。”謝涵道。
齊公:“……”他“咳”了一聲,“成何體統?你貴為我大齊儲君,卻如此吊兒郎當,說話更是油腔滑調,宛如市井小人。”
“君父既不愛聽,兒臣就不說。”謝涵一笑,在下首地席坐下。
此時,齊公坐上首,狐源居右,謝涵坐左,他一坐下,便侃侃道:“兒臣是不是對我國製度有意見不重要,重要的是敢問君父想變法能立刻著手實施嗎?”
齊公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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