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 想來太子做事自有他的理由,何須知會下臣。”陽溪君有心想阻止豫俠再說下去,但謝涵豈會讓他如願, 他笑吟吟道:“陽溪君此言差矣, 君父視你如腹心,孤又怎會要瞞你什麼事呢?不過,說來孤也並不清楚豫大人為何要鞭打你門下家宰, 豫大人你說呢?”
豫俠側頭看謝涵一眼, 硬梆梆道:“陽溪君拖欠國稅八載, 我來收稅, 陽溪君門下家宰不止拒不認繳,反而辱罵朝廷命官──也就是我。依律,當殺。”
他自是殊無起伏地說完那麼一段話, 臉色連變都不帶變一下,卻直如平地扔下一顆雷, 叫殿內眾人麵色都變了幾變, 緊接著他們皆麵朝齊公。
齊公……齊公麵色也不好。
原來時下養士之風盛行, 陽溪君是魯國遺貴, 手裡沒人,在齊國也沒根基。養士遂成了他組建班底、獲得聲望的最快方法。
但養士是燒錢的玩意兒,他一個亡國公孫哪裡比得過那些背靠大家族的人?
於是, 他就在這稅收上動了腦筋,魯姬枕頭風一吹,齊公想到自己因為魯國破滅抑鬱而亡的母親, 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了。
以前的田部吏會看人臉色、做事乾淨, 現在換了耿直的豫俠,卻不會這麼給麵子了。
被那麼多大臣目光灼灼地看著, 齊公微微低頭,摩挲著杯壁看著案上花紋。
此時此刻,他最應該做的是踢出陽溪君,痛罵他膽大包天,以雷霆震怒掩蓋自己之前的默許,以表示自己毫不知情,否則實在無法給諸臣一個交待。
但他……做不出這種事來,他沉默著、猶豫著。
謝涵跪在地上,仰頭冷眼瞧著齊公臉上的掙紮。
如果本來是不清楚這件事對方是否知道,那麼現在,他可以肯定對方一定是知道的,甚至是默許的。
他怎麼就可以……可以放任這種事呢?難道不知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些口子是不能開的,陽溪君有他的不得已,其他人就沒有他們的苦處了?不得已的人都不交稅,國庫的錢從哪來?
場麵一度凝滯,沒有誰率先開口。
忽然,陽溪君“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那聲音極重,重得人要擔心地磚會不會裂了,對方膝蓋有沒有摔碎。
陽溪君肥碩的身軀撲倒在地,渾身的肥肉都在顫動,“君上,我有罪,我有大罪,我被鬼迷了心竅,竟然瞞著您做出這種罪大惡極的事來。臣有負君上信任,有負國家厚待,臣有罪、臣有罪……”
他不停地磕頭,一下一下撞在台階上,原本的血印破開更大的口子,鮮血肆意,再加涕泗橫流,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你……唉──”齊公長長一歎,“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臣悔不當初啊,然大錯已鑄成,臣隻能懇請君上重罰。”陽溪君淚眼朦朧地抬頭看齊公。
齊公五指蜷了蜷,眾目睽睽下,終於還是下了個判決,“半年之內,悉數歸還欠款,並停職一年,閉門思過。”
“謝君上──”陽溪君俯頭還未叩下,斜刺裡冷不丁插入道聲音,“臣怎麼記得,平民逃稅,當罰鞭十,再罰十年倍款;士大夫逃稅,當革職削邑啊?”
陽溪君半叩下的頭一僵,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他死命抑製住目中怨毒,沒讓自己扭頭盯發聲的人,又連連叩頭道:“拾家主說的是,拾家主說的是,君上仁慈,臣犯此滔天大罪,卻愧不敢受、愧不敢受……”
齊公麵上一閃而過的怒氣,麵朝下首拾夏,淡淡道:“拾家主嚴苛了,法理之外,尚有人情,念陽溪君為國儘忠多年,當可從輕發落……”
“確實。不如就削陽溪君一半封邑,但不必停職,其餘按君上之前決意的,可使陽溪君戴罪立功,君上看如何?”坐在右席首位的國相狐源忽然出聲。
齊公要出口的話被截,還是這種打著“從輕發落”的旗號但半點沒有“從輕發落”意思的處決,他心中自然惱怒,可見開口的是狐源,終究抿了抿唇,“狐相所言極是,深合寡人之意。”
一錘定音,陽溪君差點一屁股癱倒在地。
轉眼就見自家舅舅被削了三分之一的封邑,謝漪差點沒急紅眼,急著急著,他越恨那罪魁禍首,狠狠瞪了下麵謝涵一眼。
謝涵給了他個弧度完美的微笑。
這一笑就像引燃炸藥的火線,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謝漪像被激怒的幼師一樣跳起來,“這麼隱秘的事,連君父都不知道,三哥怎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
這是個好問題。
齊公連帶著眾臣的目光都在豫俠和謝涵之間遊走。
謝涵挑了挑眉,攤手道:“人在街上走,事從路邊來。”說完,他偏頭看一眼斜後方人,“不如還是請田部吏大人說?”
豫俠從不斜視的雙目側了側,又看他一眼,平板道:“正月初八清晨,我來陽溪君府收稅,被門下叼奴阻攔辱罵出府,我撿了根扁擔把這些叼奴一一打下,要捉拿主事人連鄔。隨後連鄔帶出更多的打手,我的扁擔被打折後,退出陽溪君府,被他們派惡犬和一百來號打手追擊。我逃跑途中,撞上太子,太子令衛士拿下這些打手,又告訴我不要殺了‘連鄔’,不然我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說完就急匆匆地走了,要出城。
我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