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突然跑出來個頑皮孩子,車奴強行勒馬避過,驚了馬,使馬車突兀轉來,衝撞了表哥馬車,小妹在這兒陪個不是,還望表哥海涵。”姬傾城幾步過來,在車窗外對謝涵斂裙一禮,自責擔憂道:“表哥可有受傷?”
謝涵遮住裡麵的霍無恤,溫和看她,“世間貴重,莫乎人命,表妹做的很對。孤無妨,倒是你,剛剛驚馬,可還好?”
姬傾城揚眉一笑,“表哥放心,小妹沒那麼嬌弱呢。”說完,蹙眉道:“可我觀表哥上身微佝、臉色頗差、音帶微啞,可是撞到胸口了?”
再次體驗這位表妹敏銳的洞察力,謝涵不由想到:她能從人坐姿就看出一個男人是不是處/男,說不得等會兒一眼就能識破霍無恤是個假女人,可萬不能讓她瞧見了對方。
“咳咳。”麵上,他手握虛拳,壓了壓嘴角,輕咳一聲,低聲無奈道:“表妹都不嬌弱,難道孤要因為驚馬受傷麼?你不能給孤留點麵子麼?”
姬傾城撅了撅嘴,“誰叫表哥剛剛騙我哩……”
她話還沒說完,卻被一陣劇烈咳嗽打斷,“咳咳咳咳──”
謝涵剛剛借輕咳牽動胸口的撞傷,這便咳得停不下來了,她立刻止了之前話頭,關切道:“表哥……”
謝涵抽咳嗽間隙,擺擺手,“沒事,咳……你先回去,孤回去……咳咳……找隨行太醫看看就好。”
“這怎麼可以?本是因我之故,我哪能安心回去。”姬傾城搖頭道:“再說,我此行本就是來找表哥的。”
謝涵:“表妹……咳咳咳……有什麼重要的事?”
“母親讓我轉告些事。”姬傾城著急看他,“表哥快先彆說了,先回驛使館找太醫來看。”
放下簾子後,謝涵轉頭就對霍無恤道:“你等會兒……”
他話還沒說完,對方忽然伸手,按在他胸口,然後一下一下地給他順著氣,“你彆說了,我曉得,等會兒就一直躲在馬車裡。”
那手有些暖意,有些力道,有些柔韌,總之落手按下來還不賴,既然對方都知道該怎麼做,謝涵便懶洋洋往後一靠,任其服務著。
順了有一會兒,耳邊又聽對方低聲道:“你有化瘀膏麼?”
謝涵睜眼看他。
霍無恤盯著他猶蒼白的臉,“這瘀越早祛越好,越晚越難祛。”他一本正經道:“我醫術真的還不錯。你看你那天在忘憂山,又氣暈過去,又肩頭被抓傷,還半夜發熱,都是我初步處理的。”
說完,他忽然麵色一變。
怕是想起那毫不留情的當胸一劍了。
謝涵見狀,立刻轉移他注意力,笑了一聲,“解釋這麼多做什麼?孤又沒說不讓你治。”
說著,他從暗格裡拍出盒化瘀膏拋進對方懷中,就解開衣帶。
霍無恤捏著藥膏,見對麵人白皙的肌膚上大片青紫,他再看看對方雪白的臉、額角的汗,忽然靜默了。
“怎麼,你感動愧疚得要死了麼?”謝涵哂笑一聲,拿腳踢了他一下。
“沒有,隻是覺得你這人真的比女人還嬌弱。”霍無恤慢吞吞道,然後舀了些藥膏在那青紫處抹勻,“你忍一下,我要用力揉了。”
說完,就團了塊布進人嘴裡,謝涵咬住,對方就動作起來,原本輕柔的手突然之間如碾壓而來一般,帶起一陣沉重而絕不可忽視的連綿痛意。
謝涵閉上眼睛,頭往後仰,冷汗順著他下巴,滑過喉結,一路滾到霍無恤手邊。
霍無恤加快了動作。
但饒是他已用最快的速度,等他揉完後,馬車也快抵達驛使館了,謝涵隻來得及擦擦冷汗,攏好衣衫,就要掀簾出去,腳邁出一半,又回頭道:“嗯,你醫術確實不錯。”
霍無恤看著他十分虛弱的麵容,囑咐道:“你小心點,多加件衣服,千萬彆受涼。推摩過後,最忌受寒了。”
“好。”謝涵一笑,掀簾出去,先對外麵楊明說了下情況,讓他等會兒不準任何人掀簾。
慢一步,姬傾城也踩著車奴的背下了馬車,一見他,立刻提裙小跑過來,觀他麵色,越加擔憂,“表哥,快進去讓太醫看看罷。”
“休息了一會兒,現在已經沒事了,你彆擔心。”謝涵對她擺手道:“還是姑母有什麼話比較要緊。”
姬傾城咬了咬下唇,“表哥真是太不會照顧自己了。表哥不看太醫,我就不說。”
謝涵本想快點把人打發走,但對方卻還在對他使大攻略術,無奈隻好順她意叫來太醫,所幸男女有彆,要袒胸露乳的檢查,姬傾城總歸要回避,才沒被她瞧出異樣。
反而是老太醫一眼看出有人先行處理過,對那人手法讚不絕口,還向謝涵求問是誰,打算去拜訪。
謝涵:“……”
他隻這麼看著…看著…看著太醫。
太醫終於意識到自己話多了,摸摸胡子,道:“我先去給殿下現在吃的方裡加些寬胸理氣、活血化瘀的藥,殿下隻要服幾帖就能大好了。”他一邊告退,一邊又一步三回頭地,“說起來,這要多虧給殿下初診的那位,良醫啊……”
對他殷切的目光,謝涵冷酷無情、視而不見,很快姬傾城進來,此時緩過一陣,謝涵麵色已是如常,姬傾城見狀慶幸地拍手道:“太好啦,表哥沒事,不然我可不會原諒自己哩。”
謝涵撐著額笑道:“都說孤沒那麼弱了。”
“嗯──”姬傾城拖長音,忽然俏皮地眨眨眼,伸出一個大拇指,“表哥最厲害了。”
謝涵好笑道:“好了,說正事罷。”
“正事正事,表哥眼裡隻有正事麼?”姬傾城在他對麵跪坐下來,嘟起的粉唇,讓人很想啄一口,“人家其實是特意來看表哥,才從母親手裡拿下這差事的。”
美人撒嬌,本是樂事……可現在謝涵頭皮都要發麻了。
“怎麼會?”謝涵心裡輕籲一口氣,麵上柔聲道:“表妹來看孤,孤高興還來不及,隻是想快點處理好正事,才能好好陪你逛逛。”
姬傾城卻不見高興,反而眉頭一蹙,“表哥在敷衍我哩,太明顯啦,我都看出來了。”她剪水秋瞳裡蒙上一層水汽,就這麼凝著謝涵,“表哥是討厭我麼?”
“怎會──”謝涵歎一口氣,從袖裡掏出一塊汗巾,“彆哭。”
姬傾城攥著他塞進來的那方汗巾,潔白柔軟,上繡淡雅蘭花,角落一個“涵”字,她低頭看了那字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還沒等謝涵反應一會兒,就飛快湊過來,在他耳邊吐下一口如荷清氣,“母親叫我告訴表哥,明德街尾那一家成衣店,是母親的,表哥有什麼事,可以在那裡傳消息。”
謝涵愣了一下,眸色一暗──他姑母能告訴他這麼一個據點,說明已隱把他做自己人了,還讓姬傾城來告訴他,是真打算讓他做女婿了?
姬傾城已重新坐下來,邊低頭疊著那方汗巾,邊輕快道:“我來告訴表哥這麼重要的消息,表哥是不是要感謝我哩?”
謝涵真是怕了她了,“是──”
姬傾城抬頭,巧笑滿麵,把疊好的汗巾推回謝涵麵前,然後舉起兩隻素手拍了拍,便有隨行宮人奉劍進來,“公主。”
姬傾城接過劍,目中流露出崇敬傾慕,“表哥當日在會陽武士館一劍動四方的事,我亦有耳聞,可惜不能親眼一睹表哥英姿。”她遺憾地睇著謝涵右肩,忽然站起來,將那劍半拔出鞘,揚眉道:“不過小妹也學了幾年劍術,今天是專程來請表哥指點一二的。”
謝涵……謝涵覺得他可能要和對方耗上大半天了,卻無法拒絕,隻得起身道:“指點擔不起,孤來鑒賞鑒賞大梁公主的氣魄。”
兩人來到一大片空地上,隻有幾株桃樹灼立,四周散開衛士,謝涵坐在一邊樹蔭下,姬傾城站在場心,拔劍出鞘,嬌叱一聲,“表哥看仔細了。”
她身形忽然動起來,輕盈如燕,劍如流光,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場中眾人無不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去目光。
謝涵已給自己吃了一顆強心丸,隻看著她的劍舞──實戰性並不強,但觀賞性卻十分之強,看周圍人反應就是了。
他不合時宜地想著,若這不是姬傾城,而是一個刺客,他的武士恐怕都要慢一拍才能反應過來,美人計真是古往今來的一大利器。
他應該把抵抗美人誘惑也加進武士訓練項目中的√
場中姬傾城綠袖一揚,似要撥開綿綿雲彩,一個大回旋後,收劍回鞘,足尖一點,站定,回眸,明麗耀眼如清澈池水中婷婷玉立的碧蓮,驚豔了光陰。
“啪啪啪──”謝涵起身,邊鼓掌邊朝她走來,“表妹劍舞之技,已登峰造極,孤哪敢班門弄斧。”
“表哥又敷衍我哩。”姬傾城似嗔似惱地瞪他一眼,沒好氣道:“這是我要給君父準備的壽禮,裡麵一個動作不流暢,我苦思冥想好幾天才來找表哥求助的,表哥就這樣待我。”
謝涵……謝涵覺得自己早該想到,像對方這樣的人,絕不會無備而來才是。
他忽然用左手拔出她掌中的劍,旋身一掃,舀了空中一圈桃花,再一個下腰,劍尖從底下穿上來,之前凝在劍上的花瓣,就都像一串細流似的自劍尖散開,紛紛揚揚,如一場絢爛煙花。
白衣、虹劍、流光、落英、少年郎。
姬傾城看著飄過眼前的一片嫣紅桃花瓣,流轉的光陰在此刻似乎都變得緩慢,她不禁伸手去接,心中忽然不合時宜地想到幾句話: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這樣可以嗎?”謝涵把劍柄遞回姬傾城手裡。
姬傾城回神,扔了手裡的桃花瓣,喜滋滋道:“好,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表哥教我。”
謝涵目露微妙,這不是隻有兩個動作麼?他道:“你模仿著孤的動作來一次。”
姬傾城“哦”了一聲,然後……沒有然後了,隻有一掃和彎腰,全然沒有花瓣。
“你蕩開劍鋒時用掃,側掃,劍脊朝運舞動方向,然後撈花瓣……”
“不不不,快一點,不然花全掉了……”
“那你站得離桃樹近一些、再近一些……”
連著幾十次失敗後,姬傾城哭喪著張俏臉過來,“表哥,我太笨啦。”
“哪有,初學都是這樣的,你回去以後多練練就是了。”謝涵安慰道。
姬傾城搖頭,“回去之後沒有表哥,更練不會了。”說完,她大眼睛盯著謝涵,“表哥可不可以帶我一次,讓我切實感受一下。”
“帶?”謝涵目露異樣,這得是多親密的姿勢啊。他把這動作在腦內過了一遍,然後招人拿了塊白綾過來,“孤拿它引導你。”
姬傾城:“……”
謝天謝地,對方再又三次嘗試後,終於玩夠了──學會了,但是……
“糟了,君父壽宴設在宮內辟疆大殿,那兒可沒有花兒。”姬傾城又可憐巴巴看謝涵,“表哥怎麼辦?”
謝涵沉吟片刻,道:“你可使人在附近準備好一袋新摘的花瓣,等你到這個動作時灑出來。”
“誰?表哥麼?”姬傾城看他,“這可不好灑,既要配合,又要有些力道才能從我眼前飄過,彆人傾城實在信不過。”
謝涵:“……”
他似乎被套路了。
這麼當著眾人的麵幫對方灑花瓣,有眼睛的人都會覺得他們有點什麼了。
他摸了摸鼻子,道:“表妹可在自己腰包裡準備一袋花瓣,要用時刺破腰包就是,自己控製,豈不比孤遠遠的來要好太多?”
這倒是。姬傾城沒有理由拒接,隻得在心裡歎一口氣,然後和謝涵一起往室內走去,“今天真是多謝表哥了。”
“舉手之勞罷了。”謝涵一哂,心裡卻想著對方要是再來一次,他可就要心力耗儘了。
“對了,聽說表哥武士中,有個巾幗不讓須眉的黃衣姐姐?”姬傾城狀似好奇道:“她還替表哥擋過一箭是不是?傾城有辦法使黨神醫過來,或可治好她的啞疾。”
謝涵:……
他忽然壓低聲音道:“表妹,這先不急,其實孤另有一事需要你幫忙。”
“嗯?”姬傾城疑目,這回她是真好奇了。
“孤對一件事很是迷惑,前日朝陽夫人偷偷帶孤進雍質子府,你說這是為什麼?”謝涵目露深思。
“什麼?”隨著他話音落下,姬傾城腳步一頓,止在門口,驚疑不定。
謝涵又道:“她本不應該帶孤一個外國人進去的。朝陽夫人與姑母的關係是否真的是好,孤懷疑她想像公子高一樣借孤對姑母做什麼?”
“不,大姐姐和大哥的關係才是真的差。既然和大哥關係差,就隻能和我們好。除非暗中有第三人想漁翁得利。”姬傾城冷靜道,說完又追問,“那表哥進質子府後,可遇到什麼不尋常的事情。”
“不尋常……”謝涵擰眉思索一會兒,道:“雍質子淩虐一少女後又殺了她,算嗎?”
“他一直這麼好色嗜殺,哪算什麼大事。”姬傾城蹙眉道。
謝涵卻奇道:“你們都知道?既如此,何苦還總派那麼些苦命女人過去?都是美人,賜給他人豈不有價值得多?他一個質子,少幾個女人,有什麼關係?你們怎麼這麼縱容他?”
“派人?那不是質子府中本來就有的麼?”姬傾城奇怪,“我記得是一早準備在府裡的歌舞姬啊。”
“孤前日,卻聽質子府內人說,是劉正卿新買的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