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謝涵才起來,正盤腿打坐、吐故納新,就聽到外麵傳來通報聲。

“殿下,有人求見您。”楊明走進來,手裡捧著一塊玉壁,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表情特彆微妙。

上好的羊脂白玉,千金難求、珍貴異常,更有它是公室身份象征,上鐫名氏,無故玉不離身,結果……自家殿下就這麼給人了,還是給個蓬頭垢麵、猥猥瑣瑣的小乞丐。他更相信這是自家殿下不小心遺失或被人偷了的。

這麼想著,他目露期待地看向謝涵。

結果對方隻是看一眼那玉壁,就起身接過,一副早有準備的樣子,“帶他進來見孤。”

期待落空,楊明鬱卒地下去。

不一會兒領進來個……灰撲撲的衣服、灰撲撲的臉,臟兮兮的頭發、臟兮兮的皮膚,含胸駝背、賊眉鼠眼的少年,他一進來,一雙眼睛就滴溜溜地轉,四處打量,看到珍貴陳設時,目露垂涎,“這個花瓶和我家那個傳家寶好像啊,三年前我娘快病死的時候,我卻把它賣了換藥。真是愧對列祖列宗啊,我做夢都想找到它告慰祖先。”說完,他滿含希冀地看向謝涵。

楊明:“……”

這是想要他家殿下送?

“你出去罷。”謝涵朝楊明揮揮手。

“是。”楊明應聲而出,期間又忍不住狠狠看了少年幾眼,對方又說起哪個香爐像他小時候母親拿去換包子的,哪個幾櫃像他叔伯在他父親死後帶人搶去的。

楊明:“……”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雍公、雍夫人健在好麼?等他一退出去後,謝涵撐著額頭笑起來,“你彆說了,孤改天把這房裡的東西都打包送你那兒去好了罷?”

霍無恤看他一眼,腰也不彎了、背也不駝了,大喇喇在他對麵坐下,慢吞吞道:“好啊。會陽驛使館一日之間空了一室,竟是齊殿下派人全部搬走,是昔日泱泱大國竟潦倒至此,還是中原二強梁齊的開戰宣言書?”

謝涵:“……”他哼笑道:“你倒比昨日活潑很多。”

霍無恤又看他一眼,“鳥在牢籠裡,一般不想唱歌。”

想到質子府的嚴密監視,謝涵歎一口氣,目光最終停留在對方裝束上,“你是怕這裡有人認出你?”

“雖然見過我的人很少,除了劉氏的人,基本隻有姬朝陽了,但驛使館內,高官貴族絡繹不絕,以防萬一。”霍無恤點頭。

謝涵“嗯”了一聲,站起來,忽然綻開一個春光燦爛的笑容,攤開一隻手,“來,跟孤來。”

霍無恤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並沒有去搭他的手,但也起身跟著。

謝涵也不勉強,自自然然地收回手,帶人往前走,耳房連著主臥,從一側門推開就是。

霍無恤就這麼跟著他進房,眼睜睜地看著他打開個大櫃子,然後從裡麵拿出一個梳妝盒,又把他按到一個矮幾前坐下,幾上有一麵雕花大銅鏡。打開梳妝盒,胭脂水粉、朱筆唇紅、螺黛花鈿、玉簪耳飾……琳琅滿目。

霍無恤:“……!”

他心頭滋生出了一種不祥感,這種感覺,甚至可以媲美十年前他被送到梁國做質子的前夕。他“謔”地站了起來,目光警惕地盯著謝涵,“你要做什麼?”

“給你做一下修飾啊。”謝涵那麼理所當然地道:“難道你不覺得驛使館內處處高官顯貴,人人衣冠楚楚,你這樣出現格外地引人注目麼?”

霍無恤……霍無恤當然知道啊。但他沒有更好地辦法了,於是他權當試試地重新坐了下去。並不確切地知道對方要做什麼,他隻當是給五官輪廓做一些改動,然後──

#一遇謝郎誤終身#

謝涵先用水給他淨了麵,露出他俊俏的臉來,他俊得很英氣,雖然因為年紀尚小,臉上線條還沒有日後的硬朗,但劍眉入鬢、高鼻深目,絕非謝涵那種柔和的、近乎於麗的俊美。

好罷,簡而言之,就是“男生女相”的齊太子,看不慣未來雍始皇“霸氣側漏”的臉。

他先用米粉一敷,對方本就蒼白的皮膚就成了雪白,長斜的眉也被淡化,再用胭脂在掌中調勻後塗抹兩頰,灼豔的“桃花妝”成形,又用石黛染上與對方眉形、眉色相接近的“卻月眉”,隨後是用棉胭脂畫出個“石榴嬌”式的嫣紅小嘴。

霍無恤……霍無恤幾次要站起來,都被謝涵摁下,“苦口婆心”地勸解:小不忍則亂大謀、容顏軀殼不過一副皮囊雲雲。

於是,英氣俊俏的少年郎終於成了個五官深邃、彆具韻味的小美人,感謝未來雍始皇的臉部輪廓現在還沒太過棱角分明,所以小美人此刻是正正好的英姿颯爽。

霍無恤:“……”

謝涵手指在一整個抽屜的花鈿上一一劃過,最後停在一片小黃鴨金箔上,他取下花鈿,貼於對方額心,又弱化了其幾分英氣,越顯嬌俏可愛。

霍無恤:“……”他有些痛苦地伸手捂住額頭上的小黃鴨,就被謝涵一把打開手背,“彆動,小心弄花了。”

再之後,他就木著一張臉,無論是對方給他梳了個玲瓏的三髻丫,還是在髻上插滿珠花,他都沒再變過表情。

直到對方再次打開那個大櫃子,從裡麵拋出一條鵝黃色雜裾垂髾服,還有裡衣、肚兜……和兩個紗布縫製填充著棉花的x小棉墊……

霍無恤“嬌俏”的臉終於又裂了一次。

“怎麼了……”謝涵奇怪看他,隨後恍然,“是要孤幫你穿嗎?”他快步走過來。

霍無恤“嗷”的一聲,連連退了三步,伸出一隻手,“你彆過來,我自己換。”

“你又害羞了。”謝涵縱容地看著他,寵溺笑。

在這種可成為終身陰影的笑容裡,霍無恤躲到床背後,窸窸窣窣地換衣服,期間謝涵還“不放心”地提醒,“那兩個小棉墊是係在前麵的,後麵有帶子。”

係統:【……】

它艱澀地問道:【宿主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是不是我給您性轉時,隻轉變了你的身體,沒有轉變你的心理。】

謝涵:“……”

#天道好輪回#

然後他用一種非常不屑而輕描淡寫的語氣道:“以備不時之需罷了,時刻準備一切的偽裝,是一個政客的必備修養。”

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係統靜默了。

不一會兒,環佩聲響,床後走出來一個黃裙少女。

“走慢一點,小碎步。”謝涵提醒道。

“黃裙少女”:“……”

“唔……”謝涵又點點他額頭,“現在,孤來教你變聲:深吸一口氣,然後把胸中清氣往神庭穴和百會穴方向引導。”

霍無恤大概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下意識地按他的話做。

謝涵:“來,跟孤念──”

霍無恤準備著。

謝涵:“涵大哥。”

霍無恤:“……”

好不容易引上頭頂的氣全掉了下來,思考能力終於歸籠,他惡聲惡氣的,“謝涵。”

然後謝涵那種可怕的、溫柔寵縱的表情又來了,但這次他終於來不及說什麼讓霍無恤打寒戰的話,而是突然被人叫走了。

“殿下,沈家主來訪,還帶著……”楊明話到一半,猛地一卡,震驚地看著坐在屏風前的嬌嬈少女。

他不是一直帶人守在門外嗎?什麼時候有姑娘進去過了?不,殿下什麼時候親近姑娘了?不不不,之前那個猥瑣小乞丐呢?

“還帶著什麼?”謝涵出聲打斷他腦內瘋狂的疑問和自我懷疑。

“還帶著歐家大小姐。”楊明飄忽道。

歐蘭雅?

謝涵了然,這是對方拿歐蘭雅做幌子來找他了。

他理了理衣衫,見楊明還魂不守舍地目光一個勁兒往霍無恤那兒飄,他壓低聲音道:“這是機密。”

三魂七魄立刻歸位,“屬下一定守口如瓶!”

謝涵滿意點頭,然後轉頭對霍無恤道:“你先坐一會兒,孤去去就來。”

沈瀾之坐在會客的內軒裡,神色淡淡的,歐蘭雅在他一邊,眸光時不時往一側瞄,像在等著什麼,玖少卿聞訊過來作陪。

等謝涵從一側花木扶疏處走出來時,三人的目光便齊齊朝他身上彙聚而來。

謝涵頓了一下,抬步繼續走過去,笑如春風,“今天是吹得什麼風?把沈家主都吹來了。”

沈瀾之扯了扯嘴角,“齊殿下心知肚明。”

這種話說出來怎麼都有一種嘲諷之意,玖少卿眉目一沉──看來今天對方來者不善不是他的錯覺。

謝涵臉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隨後轉淡,“孤不知道沈家主在說什麼。”

此時,他已到三人合坐的三張石案前,說完,便對歐蘭雅微微一笑,“這位美麗的姑娘,想必就是歐小姐了罷。”

“你……你怎麼知道?”歐蘭雅臉上蒸起紅暈,偏了下頭,問完,才發現自己問了句愚蠢的話──通傳的人自然會報上他們的名姓,對方剛剛這麼說隻是為了緩和氣氛。

果不其然,謝涵愣了一下。

歐蘭雅有些懊惱地咬了下唇,耳邊卻又傳來那清朗的聲線,“聽聞歐家小姐喜穿粉衣、嬌美無限,所以一猜,難道猜錯了,那孤可真是丟人了。”

謝涵不無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歐蘭雅一聽,連忙搖頭,“不…不,我是、我是。”

“那便好。”謝涵溫文一笑,似曦光和月,歐蘭雅看得怔了一下,一邊卻傳來一聲冷哼。

“齊殿下真是貴人多忘事。”沈瀾之出聲道,回的是之前謝涵那句“不知道沈家主在說什麼”。

歐蘭雅慢一拍覺察出來氣氛不對,輕拽沈瀾之衣袖,“對了,表哥,你之前不是說要感謝齊殿下給深壑的亮相麼?”

沈瀾之這次卻沒給他疼愛的表妹麵子,拍拍對方手背,抬頭對謝涵依然是冷眉冷目,“此一時,彼一時也。”

謝涵深深皺起眉頭,冷下麵色,“孤還有事要出去,恐怕不能久陪沈家主了……”

聽是送客之語,歐蘭雅忙道:“表哥!”

沈瀾之一伸手攔在他身側,“沈某想,自己該與齊殿下好好聊一聊。”他聲音還是冷冷的,目光鎖在謝涵臉上。

謝涵盯著他,沒說話。

場麵一時僵持,玖少卿雖不明個中緣由,卻對沈瀾之如此強硬行徑不忿,“沈家主這是想脅迫我國太子嗎?”

“不敢。”沈瀾之嘴裡吐出這麼兩個字,目光卻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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