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風或許涼爽舒適, 但那隻是對享受的人而言罷了。
趙景巍這次藏得很好,在遠處回廊折角陰影處,沒有燈籠, 也照不到月光,他獨自站在那個角落, 心裡眼裡卻全都是前麵獨坐於長廊儘頭的青年。
青絲如瀑,被夜風帶動, 蹁躚在他心上。
他又來看榕樹了。
趙景巍自虐一般跟著晏承書從殿內走到長廊,眼睜睜看著那個食不下咽的人緩步走到他常常光顧的位置,前行路上, 像是褪去一身沉珂,腳步越來越輕鬆。
他在晏承書身後,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即便是看不到, 他也能猜到晏承書定然是全然放鬆的模樣。
不同於在他們麵前的偽裝, 隻有在獨自一人的時候,麵對榕樹, 他才會這般愜意。
中午那一碗藥後, 趙景巍看出來晏承書的煎熬, 他這個和往事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人出現, 對於晏承書來說, 或許是在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撒鹽, 他舍不得,所以他退開了。
哪怕再想見麵,也不敢出現。
可這顆心蠢蠢欲動, 促使著他偷偷走到了晏承書的殿門外, 隨著紅書的步伐, 悄然進入殿內。
他最終還是停在了屏風後,貪婪地看著對方纖長的身影停留在飯桌前。
人是不能做虧心事的,他最近老是犯這個錯,才會落得個活該難受的下場。
那些食物對於晏承書來說像是□□毒藥,端坐於飯桌前的人依舊有著寧折不彎的傲骨,卻敗給了區區幾道飯食,拿著筷子始終沒有動作。久到趙景巍都以為他不會再吃的時候,卻見他看了一眼旁邊目露擔憂的紅書。
那一眼,趙景巍便知道了,他一定會吃的。
他倔強,卻又溫柔,不願讓彆人為難。
在趙景巍了然的目光下,晏承書緩緩下箸,他像是中午努力咽下那口糕點一樣,分明很難受,但骨子裡的教養讓他無聲忍著,強咽了下去。
趙景巍守在屏風後,看到晏承書實在吃不下去東西,轉而艱難地喝著雞湯,幾次都想衝出去讓他不想吃就彆吃了。
可……
他茫然地按壓胸口,就在剛剛那一刹那,他竟然生出了一絲怯意。
他配嗎?他配關心晏承書嗎?
他自以為是救下他,又自以為是窺探他的往事,不顧他本就千瘡百孔的心,將一切攤開在陽光下。
他真的配關心他嗎?
那碗雞湯被一飲而儘,晏承書皺起的眉頭再也沒下去過。
看著他吃完飯後反而更加蒼白的臉色,趙景巍的心不斷下沉,墜落到穀底。
紅書進進出出收拾東西,最後端著藥進來的時候看了他一眼。
趙景巍搖頭,示意紅書自己端進去。
他不敢出現在晏承書的麵前,不論是什麼原因。
隻是他沒想到,晏承書會在端起藥碗的時候頻頻朝紅書的背後看。
一下明白過來晏承書在找誰,趙景巍心跳頓時如擂鼓,那雙腿不聽使喚一般想要朝裡麵邁進。
可他手足無措,還沒來得及動作,便看見晏承書接過藥碗一飲而儘。
一瞬間像是被潑了一盆冰水,讓他一下就冷靜了下來。
晏承書隻是下意識的行為,他卻陷落了下去。
理智回歸之後,他頹然想起自己若是出現,會讓對方有多難堪。
晏承書太苦了,或許是從未吃過糖,所以也不覺得苦。他習慣將柔軟的內心偽裝在傲骨下,他聰明、勇敢,能以一己之力做出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甚至在病好之後,胸襟寬廣地將學識教給他這個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他一個人粉飾太平,所有人都忽視了他承受的傷害,哪怕他單薄到像是能被一陣風吹走,他們也漸漸開始覺得他無堅不摧。
所以才有柏溪肆無忌憚的那一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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