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景巍想到了他第一次見到晏承書的場景。
那時他剛結束一場廝殺,身邊圍繞著弟兄們,滿身戾氣,聽到馬蹄聲越來越近,回頭望去,一身被鮮血浸濕的白衣於奔騰的馬匹中出現。
近了之後,那張臉被鮮血遮擋,看不清模樣,唯獨那雙眼睛,飽含的悲愴濃鬱到近乎實質。
他依稀記得那時他看到那個眼神時的想法。仿佛有什麼最寶貴的東西在那人麵前被打碎,而他無法挽回,不能挽回,隻能絕望地看著一切發生。
後來趙景巍曾多次回憶起那一幕。
不解疑惑全被解開。
原來是,想到戰死沙場的小叔了啊。
第一次經曆殘酷的戰場廝殺,那些鮮血澆灌在身上,不啻於小叔在他眼前死去的畫麵重演。
後來轉變為驚喜,或許也是因為看到自己和小叔相似的麵容。
整個家族裡,他和小叔的長相是最相似的。
所以那些情緒,全都是因為小叔。
*
趙景巍將晏承書放在床上後,和柏溪緩緩往外走。
這個夜晚注定無眠,兩人一路走到禦花園,不一會兒,周喜便拿了酒過來。
有酒之後,兩個情緒無處宣泄的男人話匣子便打開了。
“我當日將他箍在馬前,讓他直麵廝殺,原本想著,要是能有誰趁機給他一刀也挺痛快。”柏溪狠狠灌了一口酒:“我真該死啊。”
趙景巍也大口吞咽苦酒:“他為鎮遠軍做了那麼多,我發兵匈奴的時候,卻從未想過他的安危,任由他自生自滅,還眼睜睜看著他為了我們引走守衛,我算個什麼東西。”
“你將他帶回宮,讓他安心靜養,我卻主動前去挑釁,擾他安寧,我有罪。”
“囚禁他的自由,讓他那樣的人困於這樣渺小的地方,我又何嘗無罪。”趙景巍隻覺得眼眶滾燙:“我讓軍醫醫治他他的時候,你跟我說他是為了活命才賣力救我……”
“可你不知道,他從未這樣做過。”
柏溪黯然道:“我現在明白了,他不屑做這些……”
“不,你不明白。”趙景巍打斷他的話:“從我救下他開始,他躺在馬車裡昏迷不醒時,軍醫便跟我說他沒有求生意誌。再後來回到宮裡,那麼多太醫守在他身邊,我還是好幾次差點失去他——這還遠遠不止。”
“等他醒來之後,稍有不注意,便會想儘一切辦法自儘,送去的藥再也不肯喝一口。為了讓他活下來,我讓太醫在他藥裡加了安神藥,強行給他灌進去,讓他繼續沉睡,在睡夢中休養身體。我剛剛抱他,他還沒有聞太師那個十來歲的孫兒重……”
趙景巍掩麵說出那句讓他自己都膽戰心驚的話:“他從未想過活下來,他是想死的。”
這句話將柏溪震懾在原地,他不期然想起晏承書在廊下的背影,那樣孤獨單薄,似要羽化登仙:“他……”
沒頂的羞愧幾乎將柏溪壓垮:“我不該肆意揣測他……”
羞愧的又何止他一人,趙景巍頹然:“我才是,仗著他對小叔的留戀,肆無忌憚做著傷害他的事的人。哪怕這樣,他也沒有生氣,而是趁機教會我怎麼治理這個國家。”
又是幾壇酒下去,兩人徹底喝醉。
被理智壓抑的不甘又飛速發酵,趙景巍撐著石桌,聲音已經徹底醉了,人搖搖晃晃:“小叔那麼老,大他七歲,還在他十一歲的時候就去了岐遠,他對小叔的感情總不至於是我想的那種……不行,我得去問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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