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將

“陛下下旨。”沐鈺兒鎮定開口。

千秋公主注視著麵前的沐鈺兒, 眸光在她身上新作的衣服上一掃而過,冷不丁開口說道:“這緞子不錯。”

沐鈺兒眸光微動,盯著千秋公主驀然灼熱的視線, 猶豫片刻後還是輕聲說道:“這是陛下賞賜的。”

千秋公主一怔,豔麗的丹寇微微一動,在深褐色的靠幾上發出細微的刺耳聲音,但那聲音點到為止, 所有情緒都被她收了回去。

許久之後, 她輕笑一聲,淡淡說道:“罷了,你出去吧。”

沐鈺兒被公主殿下反複的態度弄得一頭霧水, 還未相處個所以然來,就直接被公主身邊的侍女強硬請了出去。

她背著手走了幾步, 突然又停了下來,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這件衣服其實早就做好了, 陛下不過是讓那幾個宮娥稍微修改一些尺寸而已,基本上一個時辰就能得了一件新衣服。

——殿下是看到這件衣服不高興了。

——一件衣服為什麼不高興?

沐鈺兒摸著綢緞細密的針腳, 光滑的麵料, 忍不住扭頭去看背後巍峨森嚴的宮殿。

華麗寬大的宮殿是肉眼可見的繁華,屋簷飛翹, 瓦片嚴密, 牆麵刷的是摻著米湯的漿, 紅色的柱子筆直聳立,窗格,門紋一條條一杠杠, 森嚴整齊, 牆壁上金箔勾勒的花紋圍繞著整個大殿蔓延而來, 在日光下暗光流動。

她盯著看了許久,莫得生出一絲寒氣,最後慢慢吞吞收回視線,若有所思得走著。

“殿下,沐司長走了。”許久之後,宮娥的聲音自帷幕後傳來,輕飄而淡然,好似空氣中一縷抓不到的遊魂。

千秋公主半靠著,眉心的紅色落梅正中貼著的半粒珍珠落了光,便又格外的光澤,殿下的嬌媚的麵容也顯出幾分朦朧的冷感。

“把櫃子裡的蜀錦……”許久之後,殿下輕聲說道,“都燒了。”

宮娥的身影晃動,發出細微的動靜,角落裡沾滿了侍女,可偌大的宮殿內卻在一瞬間好似空無一人,隻剩下塌上那件華麗的紅色衣裙。

——她走到這一步,便回不了頭了。

—— ——

集仙殿內,隨著容成嫣兒讀完最後一本奏折,殿內很快就陷入安靜之中。容成嫣兒跪坐在一側,眉眼低垂,安靜地宛若精致的木偶。

“你是何時來到我身邊的?”許久之後,陛下輕聲問道。

“儀鳳二年。”容成嫣兒垂首,低聲說道。

“原來這麼久了。”陛下身形未動,深紫色的袍子自腰間垂落下來,娜聲音便混著淡淡的滄桑,“那個時候太子也二十二了吧。”

容成嫣兒眉心微動,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陛下說的是哪位太子。

——明仁太子。

那一年,陛下和太子的關係已然緊張,高.宗病弱,皇後權重,皇子長大,整個皇宮早已不複之前的和平。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陛下的驟然壓低,眉眼露出難得的幾分惆悵,片刻之後才喃喃說道,“倒也可惜了。”

容成嫣兒在陛下身邊侍奉多年,從不曾見陛下露出如此疲態,從後宮到前朝,從才人到皇帝,這位帶著她一起走上白玉長階的女人從未露出一絲軟弱,好似南薰殿中那些高高懸掛的帝王畫像,威嚴沉默,不苟言笑。

思及此,她低著頭,沉默地隱藏在陰影中。

隻是陛下突然開了這個追憶的口,卻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冬日和煦的日光落在殿內的萬獸熏爐上,嶙峋尖銳的爪子攀附在銅山上,猙獰向上,栩栩如生。

“揚州的事,你看著辦吧。”陛下終於開口說道,“揚州自來就是九州之一之地,重中之重,藩鎮橫行,這些年被他們攪得細碎,弄得民不聊生,完全沒有絲毫仁心。”

“若是能鬥出個一二倒也能算得上能耐。”陛下淡淡地呲笑一聲,顯出幾分譏諷。

容成嫣兒的目光落在右邊那一疊折子上。

“你挑選幾個人去東宮,盯著太子,切莫再被婦人迷了眼。”

容成嫣兒點頭應下。

“至於相王……”陛下沉默片刻,“那個武夷人的事情就交給他辦吧。”

容成嫣兒眸光微動,片刻之後才低聲應下。

她等了許久,也不見陛下繼續說下去,不由悄悄抬眸去看,卻不料和陛下的視線直直撞在一起,立馬跪伏在地上。

“我記得千秋第一次見你時才十歲。”殿下安靜地注視著麵前的女官,平靜問道。

容成嫣兒心思回轉,可落在嘴裡還是輕聲應了一聲。

“說起來你們也相伴了八年。”陛下身形微動,紫色繡袍上的水波紋好似翻動一般,安靜沉默卻又氣勢洶洶。

“是。”容成嫣兒身形伏得更低了。

陛下打量著麵前之人,不由喟歎一聲:“那你跟了我多久。”

“過了上個月初八,已整整二十五年了。”容成嫣兒低聲說道。

“二十五年了。”陛下輕笑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正當年輕的時候,有無限的野心是好事。”

容成嫣兒大驚:“奴婢不敢。”

“為何不敢。”陛下眉心一動,眸光注視著麵前的女子。

那一年,她才十三歲,長得格外瘦弱卻也驚人的美貌,不經意地闖入她賞花的院子裡,那一刻,兩人四目相對,各自看到了彼此的未來,那日起就免去其奴婢身份,讓其掌管宮中詔命,與其共赴險境。

一轉眼,那個出口成章的女郎也如此年紀了,也有了各自的心思。

“有野心是好事,人若沒有野心便會成為花瓶裡的花,隻等著枯萎。”陛下終於移開視線,淡淡說道,“隻我們除卻野心還需片刻仁慈,因一己私欲弄得百姓賣兒鬻女,那便不是野心。”

容成嫣兒身形僵硬。

“是欲叡難填的妄想。”陛下的聲音微微加重。

容成嫣兒背後驚出一聲冷汗,沙啞說道:“奴婢謹聽陛下教誨。”

“起來吧,”陛下淡淡說道,“你且須記得,你們的一切都是朕給的。”

“是,奴婢謹記。”容成嫣兒恭敬說道。

—— ——

沐鈺兒花了一下午的時候,把整個曲園走了一遍,四兩拔千斤地說了一車軲轆的嘴皮子話,到最後說的口乾舌燥,不得不回屋子喝杯茶,解解渴。

“司長有空?”陳策的聲音傳了過來。

沐鈺兒忙不迭放下茶盞,站了起來:“你怎麼來了?”

“之前被那些大師炸壞的地方修好了,司長要去看看嘛?”陳策笑說道。

沐鈺兒嗯了一聲,隨後問道:“這些大師要表演什麼幻術?”

“好像要騰雲駕霧什麼的。”陳策也跟著嘟囔著,“我也不清楚。”

沐鈺兒走了幾步,冷不丁說道:“說起來,我還沒見過那群和尚呢,不如借這個機會,現在去看看。”

陳策嗯了一聲,隨口說道:“之前在街上不是碰到了嗎?”

沐鈺兒腳步一頓。

“啊,是,我之前是金吾衛出來的,所以有幾個朋友,之前喝酒聽到的,司長彆介意啊,那群日本人一直神神叨叨的,許是又犯神經了。”陳策呐呐解釋著。

沐鈺兒扭頭,打量了陳策一眼,風馬牛不相及地問了一個問題:“你在金吾衛呆了多久?”

“一年有餘。”陳策說,“怎麼了?”

沐鈺兒笑了笑,收回視線:“沒什麼,隻是最近金吾衛換人了,想和他們打個交代,想問你新來的你認不認識,能不能引見一下。”

陳策歎氣說道:“原先那個倒是認識,隻是被調走了,我也不知道現在去哪裡高就了,新來的是千牛衛調進去的,最近洛陽事情太多,陛下覺得金吾衛散漫,就換了一撥人。”

沐鈺兒嗯了一聲:“所以你現在和金吾衛裡麵的人都不認識了?”

陳策無奈點頭:“司長想要的事情,能在現在金吾衛朗將中說得上話的,都被調走了。”

“真是可惜了。”沐鈺兒嗯了一聲:“說起來,你家的玫瑰花開了嗎?”

“剛種下的,哪裡這麼快。”陳策笑說道,“下次開花了請司長過去賞花飲酒。”

“原來你喜歡玫瑰。”沐鈺兒笑說道,“如今洛陽大都流行牡丹,每年的牡丹花評比一個賽一個隆重,你倒是另辟蹊徑,怪不得公主殿下對你另眼相待。”

陳策眸光微動,下意識追問道:“公主殿下剛才提起我了?”

沐鈺兒按刀的手一緊,眼睛微眯,片刻後含糊說道:“不過是隨意聊了幾句,大家都提了一遍。”

“原來如此。”陳岑盯著沐鈺兒看了一眼,垂眸說道,“還以為是之前起火的事情,讓殿下對我有了意見。”

“怎麼會呢,那也是那些大和尚們的不對。”沐鈺兒安撫著。

兩人很快就來到那群和尚休息的地方,還沒見麵就看到一個熟悉的麵孔,沐鈺兒立馬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來。

那個小和尚立馬轉身回了院子。

“哎,怎麼這麼沒禮貌啊。”陳策不悅說道。

沐鈺兒慢慢悠悠說道:“算禮貌的了。”

很快陳策就明白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司長人緣還挺,有個性的。”陳策看著麵前虎視眈眈的一群大小和尚,摸了摸鼻子,無奈說道。

沐鈺兒點頭:“好說好說。”

“大師好久不見啊。”她笑臉盈盈看著那個大和尚,顯出幾分難得的和氣來,“曲園的安全現在由我負責了,現在來詢問一下你們準備在陛下的千秋大典上做什麼?”

“這……”那和尚為難說道,“公主殿下說要保密。”

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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