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酒

還未到卯時, 紙糊的窗布上透出微微的發亮,昏暗的屋內瞬間亮了起來,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雪, 整個院子都被大雪堆滿,整個葡萄藤架子都被壓彎了幾寸。

沐鈺兒聽到外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走路聲,也緊跟著一躍而起。

外麵,張叔已經拿著掃帚, 一遍撒鹽一遍掃雪, 聽到動靜便跟著扭頭看過來。

“三娘怎麼起的這麼早?”他一開口,一團白霧就飄在空中,模糊了他的臉頰, 隻剩下溫和的聲音。

“陪你一起掃地。”沐鈺兒快步下了台階,笑說道, “張叔怎麼起的這麼早。”

“睡不著。”張叔笑說道,把手中的鹽遞到她手中, “去撒點鹽,這雪有些厚實了, 得掃掉, 免得地滑,奶黃怎麼還沒從少卿家回來, 你記得抱回來, 總是賴在彆人家也不好。”

沐鈺兒漫不經心撒著鹽, 理直氣壯說道:“沒有不好,奶黃很受歡迎的,而且有吉祥陪著玩, 樂不思蜀。”

張叔歎氣, 好一會兒, 突然問道:“三娘當真這麼喜歡那位唐三郎。”

沐鈺兒捏著鹽,輕輕嗯了一聲。

“那張叔是不喜歡他嗎?”她側首反問,大眼睛緊張地眨了眨。

張叔笑了笑:“三娘喜歡的,我都喜歡。”

沐鈺兒立馬咧嘴笑了笑:“我還以為張叔擔心唐家才不高興呢。”

張叔把厚雪掃到一邊去,笑說道:“唐家有什麼好擔心的,三娘若是真的要嫁給唐不言,那是唐三郎的榮幸呢。”

沐鈺兒笑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

“張叔說話也太誇張了。”

“你等會去馬廄把稻草鋪多一點,免得紫電著涼了,再看看屋子馬廄有沒有被雪壓壞。”張叔笑著轉移話題,“等會我就要送酒了,你幫我把板車拖來。”

沐鈺兒呀了一聲:“張一的腿還沒好,王新今日上值,我讓瑾微陪你去吧。”

張叔笑著擺了擺手:“不用,送個酒而已,你找個人幫我裝酒,我直接套上紫電拉過去就好了。”

沐鈺兒擰眉:“外麵肯定很滑,而且薑家一向眼高於頂,我怎麼放心你一個人出門。”

“這樣也太麻煩人家了。”張叔還是推辭說道。

“不麻煩。”沐鈺兒揮揮手,“我等會就去隔壁借人,我先看看紫電什麼情況,一大早就叫個不停。”

原來兩人說話間,紫電探出馬腦袋,嘴裡噅噅地叫個不停,大腦袋拱來拱去,就差要從馬廄裡跑出來了。

“啊,馬廄要塌了。”沐鈺兒一來就發現半個馬廄搖搖欲墜,連忙把紫電拉了出來。

紫電不高興地噴氣,剁腳,甩尾巴,正在鬨脾氣。

“完了,紫電生氣了,等會套不上馬車了。”沐鈺兒摸著它的鬃毛,無奈說道。

張叔也跟著走過來,打量著馬廄,眉心緊皺:“瞧著半夜就塌了,也為難它了,不知道有沒有凍著了,你給他一點吃的,帶他去掃乾淨的地方,擦一擦身上的水。”

沐鈺兒把馬牽到廚房邊上的小房間裡,還生了一個火盆,紫電委屈巴巴地靠著她,眨了眨眼。

“張叔,我去隔壁給你借馬吧,讓紫電在這裡好好休息一下。”沐鈺兒一邊用帕子給馬呼嚕毛,一邊大聲說道。

張叔無奈說道:“隻好如此了,壁櫥裡有新做的梅花糖還有小魚乾,都打包一點給人送去做酬禮。”

沐鈺兒哦一聲,踮起腳尖,看著裡麵整整齊齊擺著的各種罐子,伸手扒拉出要的東西,隨口問道:“哎,這裡壓著花的大石頭哪裡去了啊……哎哎,彆扯我。”

“噅噅。”紫電咬著她的衣服扯了扯。

“哎哎,給給給。”沐鈺兒又從一個罐子裡掏出幾塊糖,反手塞進紫電嘴裡,“好像不多了,等過幾天再做。”

“三娘!”門口傳來一個無奈的聲音,“不要太慣著他了。”

沐鈺兒和紫電各自僵硬,隨後默契地各自後退一步,當做沒事發生。

紫電索性趴握在地上,裝死。

沐鈺兒拿著油紙把東西胡亂包起來,理不直氣也壯地說道:“你看紫電多乖,馬廄半夜就塌了,你看他都沒叫喚,打擾我們睡覺。”

張叔歎氣:“那你也不能一口氣給這麼多啊,小心以後不愛吃飯了,糖癮上來了。”

沐鈺兒哦了一聲,能屈能伸:“下次一定注意。”

紫電也見縫插針地噅了一聲,瞧著格外無辜。

“咦,張叔你怎麼過來了?”沐鈺兒打包好東西,不解問道。

張叔眸光在那壁櫃上一掃而歸,笑了笑:“怕你找不到東西,給我翻亂東西了。”

沐鈺兒不高興地皺了皺鼻子:“我又不是小孩。”

“早去早回,早上要吃什麼?”張叔溫柔轉移話題。

“隨便吧,晚上我回家吃飯啊。”沐鈺兒領著東西,也不走大門,直接從高牆上翻了過去。

張叔看著她消失的背影,臉上的笑容緩緩斂下,衰老的眉眼不笑時顯出幾分寒氣冰冷。

—— ——

“張叔我可就交給你了。”沐鈺兒對著瑾微說道,“我得去上值了。”

“沒問題。”瑾微拍著胸脯保證著,眼珠子一轉,“等會坐少卿的車去上值嗎?路上都是雪,金吾衛肯定來不及掃,紫電又在鬨脾氣,走一路可彆生病了。”

沐鈺兒嗯了一聲,扭頭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正披著黑色大氅,臉色冰白,眸色漆黑,正含笑看著她。

他不笑時格外冷淡疏離,病弱矜貴,可偏一笑起來又覺得春色生暖,顧盼神飛。

“你這人做小廝簡直屈才了,冰人才是你的路啊。”沐鈺兒慢慢吞吞諷刺著。

瑾微隻是促狹地笑了笑,轉移話題:“我去幫張叔點酒了。”

沐鈺兒見院子裡搬酒搬得格外熱鬨,便慢慢悠悠朝著唐不言走去:“上值去嗎?”

唐不言頷首:“昨夜大雪可睡得好。”

“還行,就是馬廄和葡萄藤架子壞了,還有張叔的屋子西麵有點壓壞了瓦片,我下值之後還要去買新瓦片,讓人先送回家。”

沐鈺兒爬上馬車,皺著臉說道:“先修屋子,馬廄得要休沐的時候再修,這幾天我就把紫電送你那裡住幾天行不行?”

唐不言點頭:“你會修嗎?”

“會啊。”沐鈺兒得意點頭,“我修房子超級厲害的。”

唐不言隻是看著她笑:“真是厲害。”

“那下值之後我接你回家。”他說道。

沐鈺兒不好意思說道:“我等會要去好多地方,家裡的糖也沒有了,這多耽誤你時間啊。”

“和你在一起就不是耽誤時間。”唐不言低聲說道。

沐鈺兒怔怔地看了看他,小臉不受控製泛出紅意,可隨後冷不丁倏地靠近唐不言,緊盯著他的眼睛,小聲喊了句:“三郎。”

唐不言瞳仁下意識睜大。

這不是沐鈺兒第一次如此喊這個序齒,隻是平日裡那都是為了案子,聽著沒有一絲真心,現在卻是含著一絲小女郎的羞澀,聽的人百爪撓心,冬日化雪,春日冒芽,心花怒放。

沐鈺兒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呆怔的模樣,噗呲一聲笑起來,一掃剛才的不好意思,伸手扒拉了一下唐不言的長睫,得意說道:“你臉紅了。”

“我紅一次,你紅一次,嘻嘻,扯平了。”她調皮地扒拉著唐不言的睫毛。

唐不言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輕輕滑過沐鈺兒的隻見,軟軟的,癢癢的。

沐鈺兒心癢癢的,手指微動,卻被人輕輕抓在手心。

“再喊一聲。”唐不言聲音微微沙啞,眸光深沉,緊盯著麵前之人,低聲說道。

—— ——

“又要下雪了。”瑾微撐著傘,看著細雪逐漸落滿街道,無奈說道,“希望雪慢點下,不然等會不好走了。”

張叔看了眼天色,憂心說道:“不知道三娘帶傘了沒?剛才沒注意。”

瑾微連忙說道:“三郎馬車上有傘的,現在應該剛好到北闕。”

“今日真是麻煩你們了。”張叔不好意思說道,“都是三娘操心,這事我自己也可以來的。”

“都說遠親不如近鄰,都是鄰居幫忙也是應該的。”瑾微端正態度,謙虛說道。

張叔呀了一聲:“都給忙忘記了,葛生今天早上怎麼沒來,是不是昨夜雪太大了,出事了。”

葛生就是那日在她家門口鬼鬼祟祟,奇奇怪怪的男子,一直受張叔救濟,大家也算見過幾次麵。

“那等會送酒回來之後去看看。”瑾微說道。

張叔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說道:“他就獨自一個人,若是出事了,這一耽誤可彆真出事了。”

這冬日一夜就轉冷了,這幾天也越來越冷了,昨日的雪下的有小腿這麼高,若是真的出事了,來回一耽誤確實會出事。

“你幫我去看看。”張叔從懷中掏出幾張荷葉包著的饅頭遞過去,“這是給他的早飯,若是見到他平安,就跟他說明日是紅糖包,記得早些來。”

瑾微看著遞到他手邊的東西,無奈接過:“好,我現在就去看看,他現在住在哪裡啊。”

“就這條街往裡走的一個道觀裡,那道觀年久失修了,就一個老道士。”張叔仔細吩咐著,“不遠的,就一炷香的時間就可以了。”

“行。”瑾微有意替三郎在張叔麵前刷一下好感,也不想張叔多跑一趟,就接下東西,打算親自跑一趟,速去速回。

張叔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見,這才動了動帽子,沙啞說道:“走吧。”

—— ——

臨近陛下千秋,整個洛陽都和熱鬨,卻也是難得的安閒,沐鈺兒抓著陳安生和小昭強生健體,終於等到下值的鐘聲,立馬頭也不回地跑了。

“嘖,還是長大了啊。”張一不屑地撇了撇嘴,“整天不愛著家了。”

那邊沐鈺兒刺溜一下竄上門口的馬車,笑眯眯說道:“少卿早退啊,被抓到可是要挨打的哦。”

唐不言失笑,把手爐遞了過去:“今日查了幾件舊案,隻是效率高了些,早些辦好事情而已,外麵下了雪,怎麼不打傘。”

“雨傘壞好久了,張叔忘記給我修了。”沐鈺兒抱著手爐抱怨著,“等會再去買一把吧。”

“現在去買瓦片嗎?”唐不言倒了一盞茶遞過去,“餓了嗎,有你愛吃的棗泥糕。”

沐鈺兒歪頭,敏銳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愛吃棗泥糕了。”

“肯定不是唐夫人說的,是不是大娘子與你說的。”她捏緊茶盞,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抱怨道,“她怎麼還告狀啊。”

“愛吃是好吃。”唐不言笑,從抽屜裡拿出各色的棗泥糕,種類之多,令人目不暇接,“這是廚房特意做的,你看看喜歡吃哪種。”

沐鈺兒立馬把那點矜持扔到腦後,選了個最好看的糕點:“這個好精致啊,真合適被我一口吃掉。”

唐不言隻是看著她笑。

奴兒對馬車內的動靜充耳不聞,隻是兢兢業業駕著馬車,朝著瓦店走去。

“聽說了嗎?梁王家有刺客。”

“真的假的,他們家裡三層外三層,怎麼還有刺客進來了。”

“他們家的大管家直接去宮裡請禦醫了,說都是血呢。”

-->>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