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
彆看沐鈺兒整天笑嘻嘻的, 其實小時候一直有個問題在心中縈繞不去。
——我娘到底是誰!
當年還在長安時,她還未碰到師父,每日就沒事做地坐在台階上看著人來人往的人流, 碰到有女子牽著小孩總會特彆多看一眼,盯著那緊牽的手仔細看著。
——阿娘的手是什麼樣子啊。
——是和他一樣軟軟的,還是和張叔一樣硬硬的,是和她一樣小小的, 還是和張叔一樣大大的。
小小年紀的人腦海中卻總是漫天胡想, 想阿娘,想阿耶,想張叔, 想到底為什麼沒人和她一起玩。
“你是私生女,阿娘說你肯定是狐狸精生下來的。”
“你阿耶都不要你了, 我也不要和你一起玩。”
“你沒錢,糖都吃不起, 才不要和你一起玩。”
小鈺兒站在家門口,看著那些臟兮兮的小屁孩手牽手的跑走了, 不高興地嘟了嘟嘴, 扭著手指站了一會兒,但最後還是安靜地轉身回了家, 坐在老位置的台階上, 揪著深受迫害的幾根小草, 撐著下巴看著小小院子裡露出的藍天白雲。
“三娘怎麼不出去玩啊。”煙霧繚繞的廚房內,張叔的聲音穿了出來。
小鈺兒捏著手指,大聲說道:“我才不要出去玩, 那些小孩幼稚死了。”
“總是坐這裡會不會無聊。”張叔端著飯菜, 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不無聊。”小鈺兒眼巴巴地盯著雪白圓潤的包子, 乖乖站起來,跟在他身後,口水直流,軟軟糯糯說道,“要和張叔在一起的。”
張叔低頭,看著還沒桌子高的小孩,輕輕歎了一口氣,溫柔哄道:“三娘病剛好,拿些銅錢去外麵買點糖吃要不要啊。”
小鈺兒自己把凳子拖過來,自己主動坐上去,晃了晃小腿,露出袖口上的補丁:“不要,我剛才聽外麵的人說要搬去洛陽了,我們走不走啊。”
張叔坐在她身邊也不自己動筷,開始給她撿了一個又大又軟的滾燙包子,又給她加了配菜,放在小碟子裡放在她麵前,又給她倒了滾燙的羊奶,把她的袖口卷了起來,笑說道:“三娘想走嗎?”
小鈺兒沒說話。
“不想走?”張叔有耐心問道。
小鈺兒睜著圓滾滾的眼珠子看著張叔,清澈明亮的瞳仁綿軟無辜,就像兩顆透亮的珍珠,看得人心都軟了。
“怎麼了?”張叔把羊奶推到她手邊,“瞧著不太高興的樣子。”
張叔一點點把她精細地養大,一點也不敢錯過,可以說,隻要她眨一下眼,張叔都能明白她要做什麼,不由擔憂問道。
小鈺兒捧著比臉還大的羊奶碗,咕嚕咕嚕喝完,好一會兒才放下碗,嘴裡嘟囔了一句:“阿娘……若是阿娘回來找我找不到我了這麼辦?”
張叔愣在原處,臉上是來不及掩飾的錯愕。
小鈺兒雖然小,卻格外聰明,隻這一下就隱約明白了什麼,所以很快就眨了眨眼,踢了踢小腿,借著抹嘴巴的動作低下頭:“洛陽好不好玩啊,遠不遠啊,吃的東西多不多啊,我們賺錢會不會輕鬆一點啊。”
張叔聽著,神色隱晦,好一會兒才低頭,歎氣說道:“賺錢的事情有我呢,三娘不要想這麼多,若是沒錢了就去那個小罐子裡拿。”
小鈺兒捧著包子大大咬了一口,好吃地閉上眼,開心說道:“等我再大點,我就可以和張叔一起賺錢了。”
張叔岔開話題:“再過幾年倒是你可以去讀書了,張叔給你做小書包好不好,很好看的。”
小鈺兒隻是大口大口吃著包子,神色上是無聲的拒絕。
——讀書好貴的,她上次可聽人說過的。
——我才不讀呢!
————
今日有個人用她阿娘的消息和她做交易。
沐鈺兒隻是無聲笑了笑。
——若她還是小孩子……
“已經不想知道了嗎?”沐鈺兒明明發出任何聲音,可燦珍楊還是敏銳察覺出她的心緒,無奈問道。
沐鈺兒按著腰間的長刀,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嗯,不要了。”
燦珍楊側首,“看著”麵前平靜的小女郎:“那就算了。”
“行,一時畢一時了,你現在跟我去坐牢。”沐鈺兒話鋒一轉,眸光在那個日本人身上掃過,但很快又看向燦珍楊說道,“是喜歡吃硬的,還是喜歡吃軟的啊。”
她慢慢吞吞說道,伸手搭在刀鞘上,和顏悅色問道。
日本人目光警惕,手中的匕首瞬間握緊。
屋內的氣氛瞬間緊繃尖銳起來,門口的樹葉發出簌簌的動靜。
“你打不過我。”沐鈺兒信誓旦旦說道,“哪怕穿上那個木頭玩具。”
日本人臉色瞬間陰沉。
“確實如此。”燦珍楊笑說著,為那日本人解釋道,“若論勇猛天下無出其右者非張柏刀莫屬,沐鈺兒是他唯一的親傳弟子,自然是青出於藍勝於藍。”
沐鈺兒下巴一抬,像一隻驕傲的小貓兒,得意說道:“你說得對。”
燦珍楊輕笑一聲,聲音悠遠惋惜:“你身邊那個仆人沒個一技之長,以前也隻是會吟詩作對的性子,這些年想來照顧你也不甚體貼。”
沐鈺兒斜靠在一側的柱子上,炸毛說道:“張叔照顧得很好,不勞您費心。”
“倒是也護短,你們家的人都護短。”燦珍楊懷念版地笑了笑,“隻是若是你阿娘見到你這般模樣,也不知是高興還是傷心。”
沐鈺兒輕哼一聲:“想來做娘的都是高興的。”
燦珍楊微微抬首,露出一截消瘦光潔的下巴。許久之後輕輕嗯了一聲。
“你是不是想等我頭暈?”沐鈺兒冷不丁說道。
燦珍楊一怔。
沐鈺兒慢條斯理掏出一個香包放在鼻尖深深問了一口氣,用更得意的口氣說道:“北闕特製,我家菲菲弄的,百毒不侵,你的那些香料才不會迷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