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

洛陽城內人潮如雲, 羅衣成群,銀釵映日,洛水邊上觀者如堵, 人聲鼎沸。

每年夜市都會有不少婦孺失蹤,基本上很難找回,所以沐鈺兒這才讓一個人帶一個小孩子出門,就是怕出現這樣的意外。

張一滿頭大汗, 一臉懊惱之色地低頭說道:“我給她買了一個珍珠小花, 然後她又想吃櫻桃饆饠,我就帶她去南大街利郎冷飲子店邊上的小攤前買的,我期間是一直牽著她手的, 就是付一個錢的功夫,她就不見了。”

唐不言冷靜問道:“當時可有人靠近你們?”

張一仔細想了想:“沒有, 但當時洛水那邊開始熱鬨了,很多人都往那邊擠過來, 我讓小昭拉著我衣服的,我們本來打算買了饆饠, 也跟著去看看的。”

唐不言眉心緊皺, 扭頭去看沐鈺兒。

沐鈺兒臉色凝重:“你先回北闕,把今日沒出去的人都叫出來找人, 讓他們各自把南市這邊的暗哨全都調動起來, 把小昭的畫像給他們, 若是見到人,務必帶回來。”

張一見了沐鈺兒便有了主心骨,連連點頭。

這是最好的打算, 人隻是走丟了, 尚在南市徘徊。

“還有。”沐鈺兒神色難看, 聲音壓低,“你叫王新把南市所有蛇頭都找過來,一個個審過去。”

這就是最壞的結果,人是被人拐走的,就是洛陽本地的蛇頭,他們都要仰仗北闕,不會不要命的把北闕的人拐走,最大的可能是誤拐,但若是外地的,那人一旦流入整個洛陽,便真的是泥牛入海,無影無蹤了。

“走,我們去那個買饆饠的攤位看看。”等張一走後,沐鈺兒也無心吃飯,思索片刻後,喃喃說道,“小昭很聰明的,隻要不是被人打暈帶走,發現不對,肯定會留一點線索的。”

唐不言起身跟了過去。

兩人逆著人群走向一街之隔的南大街。

南大街是南市的主要三條街道之一,路麵寬,店鋪多,尤其是有一條紅樓楚官的陽春街,更是讓這條街上的人流絡繹不絕,頭頂的燈籠照得屋簷下伸出的牙旗燦爛飛舞,街麵上時不時豎起的竹牆燈照得整條大街亮如白晝。

“剛才有一個個子不高,臉型蕭索,帶著一個小孩來你這裡買櫻桃饆饠的,你有印象嗎?”沐鈺兒把小昭和張一的畫像遞到攤販麵前。

小攤販仔細看了看畫像,點了點頭,印象深刻說道:“這不就是莫名其妙走的小郎君嗎,櫻桃饆饠還沒拿,現在是過來拿回去嗎?”

他利索地夾出一個櫻桃饆饠遞過去:“諾,拿走,剛煎的,脆的很。”

沐鈺兒揮了揮手,繼續問道:“這個男的帶她買東西的時候,你有看到她和誰說話嗎?”

小攤販搖了搖頭:“沒注意,小娘子還沒我這個推車高呢。”

“哎哎。”身側一個買寒具的小娘子探過腦袋,“哎,有個腰上掛著麵具小孩來牽著她的手走了,然後她就走了,怎麼,你們不認識啊。”

沐鈺兒眼睛一亮:“那個小孩你知道長什麼樣子的嗎?”

小娘子搖了搖頭:“那個小娘子長得可愛,所以我才多看一眼,這麼一說,我剛才明明看了一眼那個小男孩,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了,不會是水鬼上岸捉人吧。”

洛陽夜市每年都會出人命,大都是失足掉入水中淹死的,也有人莫名其妙就被人拉下水的,加上無處不在的儺戲麵具,流言便越發現顯出陰森。

那人絮絮叨叨念著,嘴裡念了幾句佛,又念了幾句道。

“那他們從哪裡離開了?”沐鈺兒問。

小娘子想了想,指了指一條小巷:“隻記得往那個方向走了。”

沐鈺兒遙遙看向那個位置,小巷門口也掛著燈籠,但裡麵位置並不大,所以人流頓時少了起來,隻是不少人帶著麵具,不遠處的路邊,正擺著一個買麵具的小販。

“沒見過。”小販搖了搖頭,“我這裡人實在太多了,買麵具的人不少,對不住客官,實在記不住了。”

“那有人在你這裡買過小孩麵具嗎?”身後的唐不言冷不丁開口問道。

“一次性買兩個的那種。”他強調著。

小販當真仔細想了想,隨後長長哦了一聲:“這麼一說,我倒是真的想起一個人了,那個人滿臉大胡子,手上牽著一個小男孩,然後買了兩個小孩的麵具,一個大人麵具。大人麵具是這種……”

小販拿出一個雙目突出,頭戴雙角,臉頰上畫出兩道血痕的黑色麵具,在昏暗日光下還有一些猙獰恐怖。

“我本來是記不清了,但這個麵具其實是不賣的,是我給戲班子做的攤戲麵具,我家的那位給我拿錯了,結果那個人一眼就看上了,甚至還多花了十文錢要買,我就忍痛給他了。”

小販隨後拿起另外兩個明顯是給小孩帶的麵具,整個尺寸都小了一圈,大概隻有成年男子掌心這麼大。

“這個是給小孩子帶的,我特意琢磨的,他們一共拿了兩種,一個是這個桃花神麵具,一個是這個狐狸麵具。”

這兩個麵具大概受眾是小孩,整個顏色圖案都偏於可愛,隻是那兩個空洞洞的眼睛位置,這樣冷不丁拿起來,透著光一看,又莫名多了點恐怖。

“我對這對父子記得深還有個問題就是……”小攤販突然壓低嗓門,意味深長說道,“這個小孩很奇怪,就那個眼睛看久了瘮得慌,跟個泥娃娃一樣,一戳一動的,彆看我隻是一個買麵具的,但我祖上可是算命的,我也是得了兩分慧根的,我一看這小孩,我就起雞皮疙瘩,跟個水鬼一樣,小臉青白的。”

沐鈺兒敷衍地嗯了一下:“那兩個人長什麼樣子你還記得嗎?”

小販麵露難色:“說不上來,那個男的就是一臉大胡子,身形倒是挺高的,和您身邊這位小郎君差不多,體型算得上中等,我本來以為是西胡人,畢竟隻有西胡人才一臉大胡子打扮的,但我聽他說官話也是格外字正腔圓,還有點洛陽口音,對了,眼睛倒是還挺大,其他的五官老實都纏在胡子裡,某也沒仔細看。”

這樣的打扮是明顯人販子為了隱藏自己的打扮。

沐鈺兒心中一沉,捏著筆的手微微收緊。

“還有其他特征嗎?穿什麼衣服,身上什麼特彆的東西。”沐鈺兒壓下心中的不安,仔細問道。

小販捏著麵具,仔細想著:“就是穿著很普通的灰衣服,哦,對了,他兩隻手帶著黑手套,算不算特征。”

沐鈺兒蹙眉,捏著筆在紙張比劃了一下,完全不知如何下筆。

“給我。”唐不言伸手接過她的筆,輕聲說道,“彆慌。”

沐鈺兒嘴角抿起。

小昭是北闕最小的一個小孩,總是說五歲,實際隻有三歲,阿耶阿娘都是北闕的人,在一次圍剿土匪中犧牲,當時小昭還未滿一歲,當真是北闕眾人一點一滴拉扯長大的。

唐不言安撫地拍了拍她地肩膀,接過筆來,沉吟片刻,在紙張上畫了一個模樣。

“是這樣嗎?”他遞過去問道。

小販看了看:“有點像,有點不像,衣服挺像的,人好像要再瘦一點,眼睛長一點,他這個鼻子好像大一點,額頭好像窄一點。”

唐不言緊跟著改了一邊。

“怎麼更不像了。”小販驚訝說道。

唐不言蹙眉。

“這個人比小販高,這裡視線不亮,他從下往上看,會讓視線聚焦在鼻尖,所以顯得鼻子大,額頭這邊也是這個道理。”沐鈺兒抹了一把臉,湊過來,小聲說道。

唐不言看了過來。

“菲菲對畫人像很精通,她說人的骨頭在陰影處都是有不同的變化的,她給張一說的時候,我聽了一耳朵。”沐鈺兒說。

唐不言點頭,很快便又修改了一遍:“這樣?”

畫麵上的人穿著灰色的圓領袍,身形頗高,露出的手指帶著漆黑的全包手套,正在低頭看人,滿臉的胡子下隻露出一雙眼尾微長的眼角,額頭大概隻有四指寬,整個人竟然能看出一絲秀氣。

“哎,像!這個像!”小販驚訝說道。

“那這個小孩呢?”沐鈺兒又問。

“是一個小男孩,穿著淺綠色的衣服,衣服沒仔細看,看不出什麼樣子的,一雙眼睛又黑又大,臉白白的,不過人很瘦小,買東西的時候,一句話也沒說過,就直盯盯地看著我,說實在的,真的是滲人。”

唐不言很快就畫了一個小孩的模樣,隨後扭頭去問沐鈺兒:“低頭看,也會有變化嗎?”

“會有一點,自上往下看,頭頂的陰影會落在眼睛的位置,所以他會覺得她眼睛往下沉,顯出幾分陰森,整個臉可能會變得圓一點,下巴短一點。”

唐不言很快又修改了一下,最後遞了過去:“是這樣嗎?”

小販看了看,歪頭看了看:“有點像,哎哎,真的有點像。”

唐不言和沐鈺兒對視一眼,各自鬆了一口氣。

“你後來又看到這個小孩回來嗎?”沐鈺兒不抱希望地問道。

誰知小販點頭:“看到了,雖然他們帶著麵具,但我還是記得清楚的,大概買了我的麵具半個時辰後就回來了,各自臉上帶著從我這裡買的麵具,哼,要不是我記性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對了,小男孩還牽著一個長得好可愛的小女孩,小女孩又哭又鬨的,許是在發脾氣,那個大人送了個狐狸麵具也不要,非要再買一個和小男孩一樣的麵具,也是在我這邊買的,這樣才把人哄好,然後小孩就抱走了。”

沐鈺兒呼吸一頓。

“抱走了?往哪邊走了?”

“進小巷子了。”小販說,“許是回家了,這條小巷穿過去可沒熱鬨的地方了。”

沐鈺兒打量著幾人身後的小巷,小巷上依稀掛著幾盞燈籠照亮著狹長的小巷,兩側都是居民的後門或者側門,如今大門緊閉。

“去看看。”她說著,抬腳朝著小巷子裡走去。

一進入小巷子的中段,外麵的喧鬨聲便驟然消失,角落裡堆滿了沙袋和車輪子,還有一些雜草茂盛的長出來。

兩人走到儘頭,隻看到幾條船安靜拴在樹上,水聲潺潺,沒有任何動靜。

沐鈺兒臉色難看。

“這裡通向洛河,一入洛河,南北皆通,貫穿整個洛陽,到時候無論從哪裡裡上岸,再上馬車……”唐不言沒有說下去,神色越發凝重。

“走,隻要上了岸,北闕的暗哨一定會發現的。”沐鈺兒咬牙說道,“走,回北闕,彆讓我抓到那個不長眼的蛇頭,看我不剝了他們的皮。”

兩人很快就折返而去。

這一條小巷大概都是後門,到處都是青苔,無人踏足,如今隻有兩人的腳步聲。

沐鈺兒腳步一頓,停在一處。

“這個珠花是不是張一給小昭買的?”唐不言目光一動,從一側雜草堆中撿到一個小小的珍珠珠花。

質地簡單甚至有點俗氣,一看便是在路邊上買的十幾文一個的東西。

沐鈺兒仔細打量著,篤定說道:“是張一的審美。”

“這裡的青苔被人踩過了。”她指了指身側第一格台階的地方。

兩人同時抬頭看著這家緊閉的大門。

“小昭不是嬌氣愛發脾的人。”沐鈺兒喃喃自語,“她長這麼大軟綿綿的人,甚至沒發過脾氣,她肯定是故意要那個桃花麵具的,想要給我們留下線索的。”

唐不言看著那扇緊閉的門:“紅木做的,銅首門把,這戶人家有些來頭。”

“東西丟在這裡,這裡也有人來過,實在有些可疑,我先去看看到底是哪戶人家。”沐鈺兒把珠花往懷裡一塞,後退幾步,準備翻牆入內。

唐不言安靜看著她。

沐鈺兒提著的一口氣直接被盯沒了,眨巴眼,小聲說道:“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要是賊窩就不好,而且我去去就來。”

唐不言依舊沉默,那雙漆黑的眼珠不錯眼地看著沐鈺兒。

沐鈺兒剛剛動了動腳,就覺得腳尖生疼,最後破罐子破摔靠近唐不言,伸手攬著他的腰,小聲嘟囔著:“行行行,少卿搭著我一點。”

小貓兒湊了過來,帶著灼熱的溫度和綿軟的手掌,輕輕貼了進來。

唐不言垂眸,緩緩靠了過去。

—— ——

院子布置得格外雅致,相比較外麵的熱鬨,這個院子卻格外安靜,甚至安靜地好似沒有一個人一般。

沐鈺兒帶著人躡手躡腳躲在暗處。

“這裡是不是沒人。”沐鈺兒趴在假山後麵,小心張望著。

唐不言打量著陷入黑暗中的閣樓,閣樓坐北朝南,兩層樓高,單簷歇山頂,五鋪雙抄的柱頭鬥拱,各種幽度極深的鬥欹部,拱瓣棱角顯明,構成極平緩的廈坡了過去,整個閣樓顯得華貴熊渾,心中微動,便冷不丁說道:“這應該是某個貴人藏嬌的地方。”

沐鈺兒一驚,驀地轉身,卻猝不及防看到唐不言微微翹起的唇珠,帶著微微的紅,是冰白臉上唯一的亮色,不由當場愣在原處。

唐不言也沒想到沐鈺兒動靜這麼大,也猛地嚇了一跳。

小貓兒淺色的琥珀眼珠倏地睜大的,瞳仁邊緣好似貓兒一般暈開,其中是遮掩不住的-->>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