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整個相國寺在建立之初, 便設置出一條中軸線的格局。

主線上殿閣重疊,以天王殿、大雄寶殿,觀音殿、法堂和舍利塔為最基礎, 軸線兩側相互對峙著鐘樓鼓樓,東西大殿相互照麵,形成側翼行事,這樣的構造顯得整個嚴謹規整, 偏又寬闊浩蕩。

庭院廊外會都是小小的廊院, 讓整個相國寺呈現一個個的回字形,越發襯得沿途的景色飛閣穹窿,高龍雲霧。

沐鈺兒自後院走到前院, 要穿過層層庭院便的回廊。

一層連著一層,走久了恍惚有種久走未倒的儘頭。

“相國寺是誰設計的?”沐鈺兒之前都未仔細看過整個相國寺的布置, 現在猛地回神,才察覺到想過是精妙設計。

尋常地方走久了會膩煩, 可相國寺兩側的設計精巧生動,莊嚴中不失活潑, 隻會令人如置畫中。

唐不言低聲說道:“是袁大師。”

沐鈺兒歪頭, 覺得這個名字莫名有些耳熟。

“就是曲園的設計者。”唐不言解釋著。

“原來是他。”沐鈺兒驚訝。

“袁大師很厲害的,可惜莫名消失不見了。”陳策遺憾說道, “大概十年前吧, 說是有一次被人請去勘探風水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許是遇難了,勘探風水爬山涉水很是危險。”

沐鈺兒等三人快步走在遊廊下,竹果石獸的影子倒映在三人腳下, 帶著些許奇奇趣野味。

氣氛在不著邊際的對話後陷入短暫的安靜。

“凶手是不是跟司直一樣會飛簷走壁, 力大無窮。”陳策跟在她身後, 忍不住把心中的猜測說出來,“不然怎麼解釋凶手一直在前殿作案,但卻一直沒有被留下任何線索。”

短短兩日,相國寺死了三人,便是沐鈺兒見慣各大命案,此刻也覺得棘手。

沐鈺兒踩著影子,隨口問道:“具體說說。”

陳策見她附和自己,立馬興奮起來,上前一步說道。

“就說性空的那個案子,那個時候千牛衛可是來了一個大隊,整整一百二十個人,把相國寺團團圍住,性空的屍體怎麼能悄然無聲地被放進觀音殿呢。”

沐鈺兒抬頭去看遊廊頭頂的蓮花燈。

蓮花燈是竹編的,中間放著一小節燭油,是以整個回廊並不算亮堂,隻能微微照亮眼前的路,兩側的奇花異石全都籠罩在黑暗中。

人的眼睛總是下意識追尋最明亮的地方。

“隻有司直這樣的身手才能旁若無人,鎮定自若,神出鬼沒,雷厲風行地穿梭在我們中間吧。”陳策激動說道,“所以我猜凶手是不是也是這樣的人。”

沐鈺兒回神,古怪地嗯了一聲,扭頭去看陳策,認真說道:“我也不能這麼厲害。”

陳策一臉笑意的看著沐鈺兒:“司直真是謙虛啊。”

沐鈺兒蹙眉,再一次說道:“我沒這麼厲害。”

“怎麼會沒有這麼厲害!”陳策激動起來,“上次司直在天樞內部把我們一個個都扔下來,而且又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來,可是一點動靜也沒有,這可是當世大家啊!”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抬眸看來。

當日在天樞內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他隻從沐鈺兒嘴裡聽到她當時到底有多神勇,一次又一次,樂此不疲地說給北闕的小孩聽。

陳策比她還激動地強調著,隨後臉上露出了然之色:“我懂,就像財不外露,武功太高也容易引起他人忌憚。”

自圓其說,信誓旦旦,差點把本人都帶走了。

沐鈺兒扣了扣下巴,大眼睛眨了眨。

——這可怎麼解釋。

唐不言垂眸去看一側不好好走路的人,在拐彎處伸出拉了她一把:“看路。”

沐鈺兒乖乖哦了一聲,走了幾句,隨後又忍不住扭頭強調道:“我沒有謙虛,我確實是很厲害的,這世上有我這般厲害的人屈指可數。”

陳策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司直少年才俊,武功奇絕!”陳策激動握拳,話鋒一轉,“何時能指點我一二。”

唐不言的視線從陳策臉上一掃而過。

——千牛衛不講輩分,不講出身,隻論武功高低。

——隻是現在,太過直接了點。

沐鈺兒歪頭,隨後聲音微高,然後更為認真地說道:“馬屁我都收了,但我確實沒法扛著性空一路從後山奔波到觀音廟。”

她說完,還特意扭頭去看唐不言,大聲解釋道:“我不行的,天底下誰都不行。”

唐不言垂眸,輕輕嗯了一聲。

陳策吃驚,眨了眨眼:“司直也不行。”

沐鈺兒嗯了一聲,隨後強調道:“是誰都不行!性空又不是娃娃,可以藏在袖子裡,人這麼高的個子,怎麼可能逃過這麼多雙眼睛。”

陳策蹙眉:“那性空到底是怎麼進去的。”

唐不言沉吟片刻:“還請陳統領把當日的事情仔細講一下。”

—— ——

四月十五天還未亮,天邊剛剛冒出一絲白光,相國寺後院還在沉睡懷中,但前殿已經人聲鼎沸。

這是舍利大會的最後一天,也就是請舍利入塔的重要日子。

陛下昨日與法明方丈講經到戌時,高興時暢懷大笑,氣氛融洽,所有官員都其樂融融,唯獨千牛衛不敢放鬆片刻。

陳策在醜時便悄然起身,開始這一天的巡視,陛下所在之處自然是層層保護,但今日法會最重要的大雄寶殿附近也是要嚴陣以待,不能有半分懈怠。

他剛一出休息的後院就看到法明方丈麾下的幾個澄字輩的僧人正交頭接耳,結對出行。

“幾位師父要去哪裡?”陳策隨口問道。

為首的澄心見了人合掌:“陳統領,師父命我們上山把佃戶先一步帶下來。”

陳策驚訝,隨後有些不悅:“之前不是還說不管嗎?現在這個時候來來回回實在有些麻煩。”

相國寺後山的唯一下山通道就是要經過相國寺,從相國寺大門或者側門出。

要知相國寺被賞賜的土地有一半在後山,光是陛下就賞賜一百畝,千秋公主前年也跟著賞賜了一百畝,光是這兩塊土地的佃戶就有將近五十人,若是現在要齊齊帶下來,將近一百個人,若是出事,相國寺就會直接亂起來。

澄心眉間微微擰起:“師父說陛下昨夜談及若是有空想要上山看瀑布,師父覺得佃戶太多,唯恐有風波。”

這話說得也有些道理,山上的防衛不比相國寺,地廣人稀,很容易有漏洞。

陳策眉心緊皺。

如此一來,時間真的還挺緊。

“統領不必擔心,我們師兄弟到時候一人一頭,讓佃戶們保持安靜從最近的觀音殿的側門下去就可以了。”年紀最大的澄靜低聲說道。

陳策歎氣:“如今也隻能如此了,要我們這邊幫忙嗎?”

幾個和尚對視一眼,齊齊點頭:“若是千牛衛能抽出幾人,自然是最好的。”

—— ——

“一路上可有什麼問題?”唐不言問。

陳策揉了揉腦袋,頭疼說道:“問題可太多了,因為隻留十幾個人在上麵,其他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所以衣物被褥都要帶下。”

沐鈺兒揚眉:“為什麼要帶走啊。”

“說是山上蚊蟲多,也有很多蛇蟻,人若是不睡在哪裡,怕把衣服弄壞了,然後衍生到家具,又說到吃食。”陳策皺著臉,大概也想到這事會這麼麻煩。

“我們也是措手不及,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這樣拖家帶口的耽誤,一定很耽誤事情,後來還是澄心師父說,要不找個大點的木桶來,讓人都運下去,還說佃戶中也有不少年紀大的,坐上驢車反而能動作快些。”

“帶隊的小隊長覺得也有道理,就讓人安排了。”陳策說,“山上本來就有日常送菜用的驢車,隻是數量不多,他就讓人從山下有拉了幾輛上來,動靜太大,還把禮部的人都驚動了。”

“禮部的人不在前殿,為何在後山?”唐不言問。

“聽他們說是想要再走一遍陛下白日裡的流程,免得出錯。”

沐鈺兒隨口問道:“都有誰?”

“三位郎中,餘興,明庭千還有林如灃。”陳策說,“說起來,三人來的剛好是時候,碰上我們最忙碌的時,他們幫我們撿完東西就走了。”

“撿東西?撿什麼東西。”沐鈺兒問。

陳策又是歎氣。

“也就醜時多一點的時候,天色還很黑,但天氣已經有些炎熱了,好不容易把佃戶們都安排好準備下山,結果走了一半翻車了,幾個和尚本坐在車尾照顧老人,直接掀下去了,車上的東西撒了一地。”

唐不言跟著皺眉。

“當時天太黑,人又多,那個小隊長也沒經驗,火把帶的不多,照成這麼嚴重的事情,摔傷了好幾個人,澄靜為了護一個老太太還把手摔壞了,還好剛好碰上禮部的人來幫忙,明郎中不虧是上下操持禮部的人,做起事情來格外有條理,直接讓人不要擁擠,免得摔下去。”

陳策佩服說道。

“他把人各自分隊,受傷的,老人小孩,全都安排在原地,其餘人各自抬著一個木桶,說把東西都先放在一起,下山之後分配,最後他親自滾著木桶,去了最黑的地方撿東西。”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倒是敢做敢為的性子。”

陳策點頭:“確實,四月十日他就上山了,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所有事情都是他一手操辦的,很是細心仔細的一個人,對了看不出明郎中溫溫柔柔的一個人,力氣還很大,我之前看到他幫幾個小沙彌搬石磨。”

沐鈺兒驚訝。

明庭千高高瘦瘦,白白淨淨,怎麼看都該是跟少卿一樣的讀書人。

“入國子監禮樂射禦書數都要精通,康成當時用的是最簡單的大鐵錘,一開始舉的就是石磨。”

“哦豁。”陳策和沐鈺兒齊齊發出感慨,隨後對視一眼,異口同聲說道,“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唐不言睨了兩人一樣。

兩人齊刷刷閉嘴。

“他是特招入國子學,國子學中若是想學並不輕鬆,他書數皆屬上層,其餘四門也是花了極大的心思。”他收回視線,淡淡問道,“馬車是哪裡翻車的?”

陳策連忙收斂表情,想了想才說道:“聽說就是岔路口的位置,那個位置司直也是走過的,說是很陡峭,路麵上很多石頭,說是中間有一輛車也不知怎麼了,突然被石頭絆了一下,上麵的兩個木桶也就倒了,後麵的也來不及刹車,也跟著翻車了。”

唐不言回想起那條分叉而開的路口,若是一個不慎確實很容易出問題,若是碰上天黑,不出問題才有問題。

他心思微動。

陳策搖頭,便是想一下也能想象出當時到底有多慌亂了。

“這些佃戶真的是什麼都往裡麵塞,鍋碗瓢盆,甚至還有魚乾醃菜,連家具都有,帶隊的小隊長說東西撒了一地,所有人都幫著一起撿,光是搬家具就搬了不少時間,耽誤了差不多半個時辰。”

沐鈺兒沉默。

這個時間點,這個位置,也許就是當時唯一把屍體帶下山的機會。

——可到底是怎麼帶下來的呢。

“那後來馬車下來之後是直接從側門出去的?”唐不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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