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
相國寺後山格外大, 分為東西兩座,自相國寺和尚院的後麵的小路上山,東部群山向陽, 陡坡少,是以大片土地和屋舍都安居在這邊,甚至連最出名的高山瀑布也都懸掛在山頂,雷奔蒼淩, 銀河驚落。
至於西邊的那座山, 因為樹木鬱鬱蔥蔥,窮石陡峭,道路極為難走, 加之以前有小沙彌迷路過,廟中花了大力氣才找回來, 方丈索性就禁止僧眾隨意去西邊。
三人站在岔路口看著兩側的入口,便感覺到差異。
東側上山的路, 因為人流量大,這裡的路麵格外寬敞, 相國寺甚至為了安全還修建了石子路, 上麵還有前夜佃戶連夜下山的車轍,兩側長滿綠草, 鬱鬱蔥蔥, 生機勃勃。
西邊的路因為常年沒人走動, 雜草叢生,入口的路都隻剩下一小道隱晦的痕跡。
“這裡有人走過的的腳印。”沐鈺兒靠近一步,指著被踩斷的草徑。
斷處還見綠色, 顯然時間並不久。
張一摸了摸腦袋:“聽帶路的小沙彌說西山入口不遠的地方有菇類, 這邊的佃戶都會去摘, 但也不敢靠太近,因為不是寺廟的人,所以方丈也攔不住,隻是叫僧人們不要深入。”
沐鈺兒若有所思。
“為何凶殺地點不在東邊啊。”張一摸了摸腦袋,“西邊雖然僻靜,但據說高樹林立,大白天進去都黑漆漆的,若是性空真的有問題,肯定不敢來這種地方。”
“東邊的話……”他摸了摸下巴,“也就入口這一片人口,真的往上走,未必沒有僻靜的地方。”
“那就會有人看到性空上山。”唐不言淡淡說道,看向東邊的入口,“最大的問題就在於東山的布置,耕田在最下麵,占據了所有的路口,佃戶的屋子再往上拓張,再往上才是僻靜的地方。”
張一順勢看了過去。
大片大片的耕地連綿不絕,占據了半邊東山,數不清的佃戶,甚至還有僧人在田地算勞作,隨後再往上才能看到一座座零散,隱約可見的木屋,最後才能看到懸掛下來的瀑布。
“人員太過密集。”沐鈺兒說道,眯眼看著山中小徑,“而且岔路多,性空若是真的走在這裡,怎麼走到凶手指定的位置,作為一個初來乍到的外人怎麼會不需要問路呢。”
“會不會性空來過這裡?”張一估摸著問道。
沐鈺兒收回視線,低頭在地麵上搜尋著東西:“不可能,你問過僧侶,可有聽到有人說過這些,相國寺的人員流動並不快,一個人若是真的出現過,怎麼會沒有一個人提及,而且若是十年前來過更不可能,十年時間的山體會非常大。”
張一聽著覺得有道理。
“走吧。”沐鈺兒找了一根木棍,“也不知道西山那片到底有什麼,我打頭,少卿走中間,你走最後。”
張一點頭。
“不再找些千牛衛來?”唐不言問道。
沐鈺兒搖了搖頭:“沒必要,凶手一定就在現在在相國寺的這群人中間,而且少卿覺得玄氣的死真的是意外嗎?”
唐不言沉默,最後慎重搖了搖頭。
“若是第一個案子是玄氣的死,我尚且可以說服自己,但這是第二個死的人了。”他意味深長說道,“天下並無巧合之事,所有巧合不過是精打細算。”
沐鈺兒點頭,走到第一的位置,用木頭謹慎撥開草堆,戳了戳這才踩下去:“凶手一直潛伏在這裡,若是有千牛衛巡邏,但凡他還想動手,倒是能給我們拖延一下時間,再不濟慌亂中也能留下證據。”
“還要動手!”張一驚詫,“老大覺得還會死人。”
沐鈺兒臉色凝重:“兩具屍體還沒有找到共同處,撇開凶手的無差彆殺人,那就是為什麼是他們被殺,雖然我們時間緊,但屍體是不會騙人的,加之我們現在手上所有的信息都顯示兩人根本不認識。”
她沉吟片刻,繼續說道:“我們尚未發現那些細節,但這樣隱晦的,難以發現的共同點不是事關陳年舊事,那就是關係不夠緊密,若是前者未必還有下一個,但若是後者,那便一定會有下一個,不然沒辦法把他們都串起來。”
張一吃驚,隨後不解說道:“說起來凶手還挺忙的,一天一案,來回跑,怎麼到現在一點證據都沒留下。”
唐不言抬眸去看不遠處,三人不過剛剛進了入口,整個天色便暗了下來,耳邊的蟬鳴鳥叫聲絡繹不絕,遠處樹木林立,晦暗深沉。
沐鈺兒走得很謹慎,但西山並未被開發過,是以隻有一條小路,兩側一人高的草叢裡時不時有東西竄走的動靜,陰陰沉沉,就像有一隻手會在猝不及防間伸出來,把你拉進更深一層的黑暗中。
三人沉默走著,腳下的路越發難走,越走越深,腳步印子也越來越少,雜草越來越高,但兩側低矮石壁上的蘑菇卻越發茂盛,簇擁在樹根,石頭縫中,隻要有縫隙,它都能一簇又一簇地擠滿,一路走來,蘑菇的樣子有簡單樸素的,也有鮮豔好看的。
“這裡的蘑菇已經沒人摘了。”張一指著一處團團擠著的斷木根邊,隨後抬頭看了看,“佃戶沒來過這裡。”
這裡已經非常深入了。
沐鈺兒停下腳步,眉間微微蹙起:“也沒有腳印了。”
三人頭頂的日光已經完全被樹冠遮擋,腳下的路卻陡然開闊起來,但周邊的聲音也緊跟著完全消失,原本在頭頂,在腳邊,在身側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整個空氣中是揮之不去的潮氣。
“所以性空當時沒有來過這裡嗎?”張一一抬頭就看到不遠處更深,更高的樹木,莫名打了一個寒顫,“這裡怪陰森的。”
沐鈺兒仰頭去看高聳的樹冠,冷不丁問道:“這裡為什麼這麼潮濕。”
張一搖頭,謹慎說道:“可能是樹太多了,又整天不見天日,不然這麼會長這麼多的蘑菇。”
蘑菇一向喜陰愛水。
“我若是性空,我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一定很謹慎,我被一個人奇奇怪怪約在這裡,而這裡看起來就很奇怪,太過偏僻……”沐鈺兒慢條斯理分析著,最後目光往後看去,“那我接下來會怎麼樣?”
唐不言抬眸,淡淡說道:“回去!”
“對,我要是性空,我一定會回去。”沐鈺兒轉身,“若是以前犯的事,那我已經是一個和尚了,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二三推做五當做是過眼雲煙,若是出家之後,草堂寺的人說他沒乾做什麼傷天害理的,自然也不必如此急迫。”
沐鈺兒腳步一轉,整個人轉身看著來路,聲音清幽:“那我若是凶手呢?”
小道上的三人陷入沉默。
幽深的風帶來潮濕的水汽,吹得頭後脖頸發麻。
張一頓時像一隻小老鼠,耳朵微動,警惕起來。
“帶他走。”唐不言的目光看向兩側高高的雜草,沉吟片刻,“所以他頭上有那個傷口。”
沐鈺兒頷首:“極有可能,我要是凶手,我已經看到人了,我就不可能把人放走,畢竟第二次他未必就如此聽話了。”
“所以人該在這條路上失蹤的。”唐不言看著一側的草叢,伸手去撥開其中一簇,一人高的草叢因為從未有人打理過,密集而厚重,手指剛剛撥開這個隱秘的空間,就看到一隻小動物慌不擇路地跑了背影。
“沒想到裡麵還挺深啊。”張一湊過來,驚訝說道。
沐鈺兒往回走著,這一次她低下頭,看得格外仔細。
“老大想找什麼?”張一跟在她後麵問道,“我幫你一起找。”
“不必。”沐鈺兒慢慢走著,“你跟著點少卿。”
這條路很是陡峭,一個不慎就容易滾落。
後麵唐不言也不知在找什麼,一個人慢慢吞吞走在最後麵。
張一摸了摸腦袋,殷勤地湊過去。
半刻鐘之後,沐鈺兒停在一個道路中間的位置。
“這裡的草好奇怪。”沐鈺兒摸了摸下巴。
這個位置的草乍一看和其他地方並無區彆,鬱鬱蔥蔥,高大濃密,但仔細看去,這裡的草是從比的地方撥過來,但因為它生長的位置高,長得也厚,又有石壁做遮擋,很容易被人忽略過去。
她用手中的木棍小心撥開外麵一層厚厚的草木。
草下蚊蟲猛地衝了出來,一隻蟾蜍受了驚,頭也不回地跑了。
“這裡又被拖曳的痕跡。”沐鈺兒看著裡麵完全被壓倒的草,喃喃自語。
“這裡也有東西。”唐不言的聲音在幾步遠的後麵傳來。
沐鈺兒扭頭,便看到張一爬上一個小小的土坡,他身形瘦小,一如那個草叢幾乎被完全淹沒,沒一會兒,就看到他扭動著,手上拖著一個木棍走了出來。
這是一節鬆木棍子,棍子上的表皮已經乾涸,其中一段上已經開始長滿密密麻麻的細小蘑菇,另外一截上則有一點血跡。
“打暈性空的木頭不會丟很遠。”唐不言目光一凝,隨後跨上那個土坡,站在高處眺望,“不過哪裡來的鬆木?”
“人是在這裡被拖走的,為什麼木棍在你這邊?”沐鈺兒不解。
唐不言搖頭:“是不是滾落下來的,畢竟這也有坡度。”
沐鈺兒沉默,也跟著躍了上去,朝著唐不言走了過去。
張一再一次哼次哼次爬上去:“這地方還挺高,性空那個體型,人又是暈的,怎麼被人拽上去的。”
沐鈺兒腳步一頓,突然抬眸。
“性空這個體型,若是真的毫無意識,便是我也要花費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他從這個高的位置上拖上來。”她說。
她來回踱步走著,長長的草尖在腰部來回滑動著。
“凶手難道真的人高馬大,力能扛鼎。”她扭頭去問張一,“相國寺的僧人還有這次的百官中可有格外高大的人。”
張一仔細想了想:“要如何人高馬大?幾個武將都有七尺之高,體重也有兩百多斤,若是稍微少點,譬如今日出事的華宗寺中就有一個麵容黝黑的人,身量高,胳膊鼓鼓的,應該是武僧,相國寺的武僧瞧著也是走外家功夫的,就連法明方丈其實身量也很高。”
“若是把性空抬起來的那種?”唐不言問。
張一皺了皺眉:“其實力氣這東西也不太能看身高體重,彆看菲姐人高又瘦,其實力氣特彆大,很多屍體都是自己抗的,再譬如老大,彆的不說,少卿這身量還能扛著跑個上山下山的。”
唐不言下意識扭頭去看沐鈺兒。
沐鈺兒眨巴眼,隨後咳嗽一聲:“你又在胡說什麼?我沒事扛著少卿跑做什麼。”
張一無辜地眨巴眼:“這不是舉個例子嗎?”
“先去看看裡麵到底什麼情況。”唐不言朝著上麵的一條小路走去。
這裡的小路又被拖過的痕跡,但很快這個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