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
大雨敲擊著屋簷、地麵, 整個天空都在水汽朦朧,琉璃瓦發出的滴答聲連綿不絕,聽起來甚至有些惱人。
“誰來過?”沐鈺兒手中的筆微微握緊。
唐不言也抬眸看來。
侍衛仔細想了想:“來過三個人。”
沐鈺兒揚了揚眉, 驚詫問道:“三個人!”
侍衛點頭:“對,大統領重新安排了迎仙殿的巡邏安排,特意抽調出三支小隊,三班倒的對每間無人居住的宮殿進行檢查。”
沐鈺兒沉吟:“都有誰?”
“公主殿下身邊的侍女蘿羽, 陳策副統領, 莫白副統領。”
沐鈺兒下筆的手一頓,耳邊是驟然下大的暴雨,砸在屋簷瓦上聽的人耳鼓發怔。
在第一次陛下在銅鏡中遇險時, 沐鈺兒還不確定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可今日陛下再一次在銅鏡上見到東西, 她心中便有了大致的猜想。
能致幻的東西不外乎兩種途徑,從嘴裡進, 從鼻子聞,沒有一樣致幻的東西是平白無故讓人出現幻覺的。
可公主殿下說今日是和陛下同吃同住的, 也就說按理, 公主殿下也該看到那個銅鏡裡的東西,可實際卻是殿下並沒有看到那些東西。
那便衍生出第三種途徑, 相互疊加, 就是公主和陛下都滿足前一個條件, 但卻在第二個條件中產生了分歧。
第二個條件是如何瞞過和陛下如此親密的公主殿下,偏偏下在陛下身上,避開了公主。
這個過程一定是眾目睽睽, 卻又完全不會引起彆人的懷疑, 甚至是注意。
所以這件事情歸根結底就是一個熟人下毒的案件。
下毒, 那就需要一個毒物,一個讓它下的地方。
沐鈺兒在踏入陛下寢殿的一瞬間就把目光鎖定在那個鏡子上。
陛下身邊被守衛的滴水不漏,外麵是金鳳大統領,裡麵是容成女官,衣食住行全都是慎之又慎,唯一的變數兩次全都在銅鏡上,那鏡子上總該有點問題。
能在銅鏡上動手腳的人一定是宮內的人,甚至是能靠近陛下的人。
第一次是秋兒女官。
那第二次又該是這是誰?
“具體說說他們都是什麼時候來的,來的時候都乾了什麼,可有靠近過梳妝台?”沐鈺兒心思回蕩,但很快還是在白紙上把三人的名字寫了上去,沉吟片刻,又把陳策的名字邊上畫上一朵花。
內宮的內奸本以為是秋兒,可在秋兒死後陛下還是看到不該看的,所以內奸未必隻有一個。
秋兒死狀離奇,大有深意,她就像是一個警告,讓宮內之人惴惴不安,更離奇的是,秋兒身為女官卻違反宮規,和一個男子相愛。
那個人也許知道不一樣的事情。
——年輕,未婚,品階高,和女官偶有交往不會引起懷疑。
陳策完全符合條件。
“第一個來的是公主殿下身邊的侍女蘿羽。”侍衛仔細回想著,“當時好像已經戌時末科了,卑職兩人剛與人換班,因為半個時辰前尚寢局的人剛好把銅鏡抬了過來,換班的人還特意和我們提醒了一下,所以卑職記得清楚。”
戌時一般都是入寢的時間。
沐鈺兒腦海裡閃過一個朦朧的念頭,很快又問道:“她有說是為何來的嗎?”
“說是陛下和殿下都休息了,特意回來休息。”侍衛說,隨後又補充道,“因為當時下著大雨,她是獨自一人撐傘提燈回來的,所以卑職覺得奇怪,才多問了一句。”
沐鈺兒指尖的筆隨意劃了劃:“不是說侍女都在東跨院休息嗎?”
侍衛猶豫說道:“其他侍女確實都是在東跨院,但按理公主殿下的貼身侍女按理都是在正殿附近休息的。”
“公主殿下昨日並未回來休息,侍女也是在這裡休息?”沐鈺兒反問。
侍衛對視一眼,各自搖了搖頭:“這,卑職就不知了。”
沐鈺兒蹙眉。
按理此事不該懷疑公主殿下的貼身婢女,畢竟公主殿下也並非日日待在迎仙殿,公主的婢女也非暢通無阻,再者,此事若是牽扯到公主殿下的婢女,也就意味著要牽扯到千秋公主。
隻是這麼巧,陛下兩次遇險,公主殿下都在
鏡子又是公主殿下身邊的侍女抬過來。
她心思微動,蘆葦筆在指尖打了一個轉,若有所思問道:“蘿羽可有入內?”
侍衛們搖頭。
沐鈺兒一驚:“沒有入內?是回東跨院休息了?”
“也不是,蘿羽剛和我們說完話,就看到莫白副統領來了,副統領神色匆匆,兩人在遊廊的拐角處說了幾句話,蘿羽就走了,看方向是朝著陛下寢殿去了。”
沐鈺兒揚眉:“回去了?”
“看著方向有些像。”侍衛也不敢打包票,“這個偏殿是就在主殿的左邊,是距離主殿最近的,往常都是公主殿下在這裡休息的,常人都要去其他偏殿,若是從這個走廊往右走,按理是去主殿的。”
“公主殿下常來住嗎?”沐鈺兒冷不丁問道。
侍衛們搖了搖頭:“不常來,但陛下寢殿一直為公主殿下留下一間配殿,一般都是在最近的偏殿。”
“蘿羽是一直跟在公主殿下身邊的嗎?”
“這,卑職是兩年前才分到這裡的,之前不知,但這兩年確實是這位婢女。”侍衛言辭頗為謹慎。
沐鈺兒眉心緊皺:“之後回來過嗎?”
“沒有。”侍衛搖頭。
沐鈺兒看著蘿羽的兩次來訪偏殿的時間,若是下毒之人是她,那昨夜沒有機會,那便是今日下午那次。
——可下午那次都是人。
——鏡子到底有何問題?
“那陳策和莫白,兩位副統領為什麼也來這邊?又是何時來的?”她若有所思地想著這個問題,很快又開始詢問起其他兩個人。
“陳副統領是亥時三刻來的,宮中現在多了一支五十人的巡邏隊,要求對整個宮殿所有未住人的宮殿都進行檢查,確保萬無一失,每日都是一個副統領做領班,昨日是陳副統領。”
沐鈺兒心中微動:“他入內了?”
侍衛們點頭:“主殿無人居住,自然要入內檢查。”
“這不是公主的寢殿嗎?”沐鈺兒不解問道,“這也能隨便進去的嗎?”
“按照規定無人的宮殿都要進去巡檢。”侍衛被這麼一問,開始驚疑不定,“昨夜殿內確實是沒人的。”
沐鈺兒扭頭,眼睛滴溜溜地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搖頭:“我不知此事,但等會可以問一下大統領。”
沐鈺兒收回視線,繼續問道:“在裡麵呆了多久,是獨自一人進去的嗎?你們都跟著進去了嗎?又碰過銅鏡嗎?”
“是獨自一人進去的,侍衛們都在門口等著,卑職們當時在站崗,不能隨意離開,但陳統領進去時大門敞開,我們雖未進去,但也能聽到裡麵動靜,進去了大概……”侍衛想了想,謹慎說道,“反正不到一炷香。”
沐鈺兒抬眸打量著整個宮殿,宮殿寬敞高挑,加上正中的堂廳,左右各有兩個隔間,其中右邊被層層帷幔輕紗擋著,外間立著一架八開紗織八仙過海的烏木屏風,這後麵大概就是寢殿。
若是轉一圈大概需要花費一炷香的時間。
“至於銅鏡有沒有碰過?”侍衛猶豫一會兒,“應該是碰過的,卑職聽到陳統領的腳步聲停在窗邊片刻,出來後還詢問了我們銅鏡的事情,再後來就走了。”
沐鈺兒來了精神:“打開檢查過?”
“應該打開檢查過。”另一個侍衛為難說道,“昨夜確實聽到有布料摩挲的聲音。”
沐鈺兒神色微動。
“檢查了多久?”
兩個侍衛四目相對:“很快吧,動靜很小,一會就出來了。”
“問你們什麼問題?”沐鈺兒問。
“問有沒有人動過銅鏡?說怎麼是歪的?”侍衛不安說道,“卑職確實沒動過,想來是之前就沒放正。”
“不可能,我們是放正的。”一直裝死的尚寢局的人連忙出聲反駁著。
侍衛不服氣說道:“那我們更沒動過,我們不會私自去殿下的殿內。”
“反正我們是整整齊齊貼牆放的。”尚寢局陰陽怪氣說道,“我們的人輕手輕腳,可不會出錯。”
侍衛立刻露出怒氣。
唐不言抬眸,冷眼掃過兩人。
兩人被冰冷的目光一刺,立刻嚇得不敢說話。
“銅鏡歪了?”沐鈺兒驚訝,“怎麼歪的?”
侍衛搖頭:“說是沒放好,位置有點斜,還說上麵有水,叫我們把門窗關緊,把鏡麵和背麵的水都擦乾,免得鏡子壞了。”
另一個侍衛嘟囔著:“銅鏡靠近我們這邊,我們這邊屋簷這麼寬,水怎麼進得來,一定是一開始就沒擦乾淨,也沒擺正。”
“冤枉啊,我們可是經過層層檢查才出來的。”尚寢局不甘示弱,也跟著喊冤。
沐鈺兒抬頭看了看,宮殿屋簷確實一直很寬,除非狂風暴雨,不然雨水很難進來。
——不對,鏡子背麵靠牆,雨水怎麼會沾到鏡麵,所以鏡子是一開始就有問題?
沐鈺兒心知宮中一言一行都要求格外整齊規矩,便是東西放沒放整齊也要掰扯半天,自然也不會隨便把這鍋攬過去。
她沒想明白到底怎麼回事,隻好換個話題問道。
“那莫白又是為什麼來?”
“莫白統領是寅時,也就是我們準備交換班的時候來的。”侍衛說道,“抬入陛下寢殿的東西,按例都是要檢查的,所以莫統領是來檢查銅鏡的,因為要檢查的很仔細,所以是帶著侍衛一起進去檢查的。”
沐鈺兒揚眉:“怎麼個仔細法?”
“就是拆分檢查,有人檢查櫃子,有人檢查支柱,有人檢查鏡子表麵,有人檢查鏡子後背。”侍衛解釋道,“要全都敲打一邊,檢查有沒有藏有東西,或者表麵有沒有打磨乾淨。”
沐鈺兒似懂非懂的點頭。
“何人檢查哪裡,如何檢查,你還記得嗎?”一側的唐不言緩緩開口詢問。
侍衛想了想:“卑職檢查的是四個抽屜,拉開看了看,又摸了一把,確定沒有異物就關上了。”
“卑職檢查的兩大兩小的柱子。”另外一個侍衛說道,“敲了敲,看看是不是實心的,把頭尾都看了一遍,避免攜帶上不潔之物。”
“莫統領好像檢查的是鏡子。”
“鏡子?”沐鈺兒抬眸,“如何檢查?”
“就看了一眼,又敲了敲,因為鏡子表麵是不能碰的,會留下手指印,所以我們隻是看了看,莫白統領謹慎,摸了摸後背,還敲了敲。”
“隻是敲了敲?”沐鈺兒強調問道。
侍衛不解:“對啊,那個鏡子框架頗大,不好拆開看,敲一下檢查一下鏡子有沒有粘牢。”
“當夜你們站崗可有發現異樣?”沐鈺兒最後問。
兩人搖頭。
“昨夜平安無事,這裡靠近陛下的正殿,隻有每半個時辰巡邏的千牛衛會進過,其餘時間都是無人走動的。”
沐鈺兒扭頭去看唐不言:“少卿有什麼要問的?”
唐不言抬眸看著兩個侍衛:“兩個統領平日裡性格如何?和女官們的關係如何?”
侍衛們踟躕,小聲說道:“兩位統領性格很好,待我們也不嚴,因為陳統領未婚,宮中不少女官都和他來往頗多,莫統領因為有宮外的未婚妻,今年便會成親,所以一直很潔身自好,也就和春兒、秋兒女官會說幾句話,但若是說有特彆好的,那是沒有的。”
“大概和秋兒女官好一些吧。”另一個侍衛小聲說道,“莫統領的未婚妻不是說和秋兒是同鄉嘛。”
“莫白的未婚妻和秋兒是同鄉!”沐鈺兒驚訝問道。
兩人點頭:“也是年前知道的,之前年節時陛下賞賜幾位統領點心,是秋兒女官送去的,兩人聊了會兒天,後來一通氣才知道的,之後兩人走的也算比較近。
“對了,上個月十五那日,陛下犒勞千牛衛,大家都嫌熱,當日的糕點和冷飲還是秋兒女官親自送到天樞的,不過內宮的三位女官,也就秋兒女官脾氣最好,和幾個統領關係都很好。”
“秋兒是哪裡人?”沐鈺兒問。
“聽說原籍是揚州人。”
“那莫白呢?”
“莫統領是孤兒,被洛陽城外的一對老夫妻收養,如今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