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一這飯是徹底吃不下去了。

沐鈺兒隻好先送已經哭得站不起來的琉璃先回了富貴樓, 一轉身就看到一輛馬車停在自己身後,旁邊還有瑾微那張熟悉的小驢臉。

“呦,這不是我們的小黑驢嗎?”沐鈺兒沒事撩閒。

瑾微不情不願地哼了一下, 然後跳下馬車:“郎君請司直上車。”

沐鈺兒站在車轅邊上,故意拿喬,笑眯眯說道:“這多不好意思,勞煩我們瑾微駕車。”

瑾微嘴角翹得高高的, 直接釜底抽薪說道:“那我慢慢駕車, 司直跟在馬車邊上一起回去也行。”

沐鈺兒伸手搭在車壁上,直接說道:“不行哦,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我可是聰明蛋。”

瑾微無語,看著她得意洋洋翹著尾巴入了車內。

——這位司直上輩子大概是貓兒轉世, 皮得很。

沐鈺兒坐了車內,一眼就看到馬車內放著的兩個食盒, 其中一個食盒格外高大,甚至還冒出冷氣, 鼻子就比嘴巴先快的動了一下。

“好香。”

沐鈺兒眼尾跟上了一個勾子似得, 不自覺地來回盯著。

“打包了一些吃食。”唐不言咳嗽一聲,淡淡說道。

沐鈺兒長長哦了一聲, 眼觀鼻子鼻觀心地乖乖坐好, 當真是瞧也不再瞧一眼。

“郎君, 可要駕車?”馬車外,瑾微問道。

“等會。”

沐鈺兒連忙擺手,隨後探出腦袋, 在外麵張望了一會兒, 最後對不遠處倚靠在牆角的灰衣小男孩招了招手。

小男孩原本正靠在牆角昏昏欲睡, 突然來了生意,高高興興走了過去。

“貴人想要跑腿買東西還是送花送吃食,小子一定妥善辦好。”他站在車邊上,仰著頭,殷勤地笑說著。

沐鈺兒自腰包裡掏出三個銅板,笑說道:“旬陽街尾有一個絡腮胡殺豬大叔,你去跟他說切三斤豬肉送去惠民街洪家酒鋪的王家,肉要洗乾淨,肥瘦分開,切成至少十塊以上。”

小男孩眉頭緊皺,認真點頭:“好。”

“對了,讓他在申時一定要送過去,不要驚動隔壁貪吃的鄰居。”

小男孩嗯嗯點頭。

“去吧。”沐鈺兒把錢遞了過去,笑眯眯地揮了揮手。

小孩瘦小的身形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沐鈺兒一轉身就看到唐不言若有所思的神色。

“少卿不妨猜猜我這是什麼意思?”沐鈺兒故意神秘說道,“猜錯了,就要請我吃飯。”

唐不言眸光微動:“若是我猜對了呢?”

“那少卿真的是天下第一大聰明!”沐鈺兒豎起大拇指,大聲誇道。

唐不言緩緩眨了眨眼,並沒有被這頂高帽子迷了眼,反而認真分析著:“瞧著,都像是某虧了。”

沐鈺兒咳嗽一聲:“如何能這般說,得人一聲誇,難道不該是夏月涼風,冬月暖陽嗎,可是大好事啊。”

唐不言反問,不解問道:“難道某的誇獎還少?”

沐鈺兒語塞。

確實,若是誇獎是銀子,唐不言大概一出生就被砸死了。

“還是司直的誇張特彆值得裝裱起來?”

唐不言慢條斯理,姿態閒適地問道,漆黑的眸光在沐鈺兒的唇上一閃而過,最後落在她滾圓的淺色眼珠上,嘴角淺笑,似一溪風月,踏碎瓊瑤。

沐鈺兒被那眼神看著,莫名覺得嘴皮子酥酥麻麻,明明滿嘴跑馬的話,可嘴角動了動,卻又說不出口。

“司直做買賣,倒是空手套白狼。”唐不言靠在隱囊上,從容不迫地反擊著。

沐鈺兒握拳咳嗽:索性破罐子破摔說道,“沒有的事,那少卿彆猜了。”

“賭局都開場了,司直把賭桌掀了,可不好。”唐不言捏著手指,語氣平靜,可卻又帶著不易察覺的步步緊逼。

沐鈺兒冷哼,信誓旦旦說道:“反正少卿肯定猜不到。”

唐不言嘴角含笑,蒼白的唇微微彎起:“若是某輸了,這兩疊食盒便給司直。”

沐鈺兒眼睛一亮。

“這多不好意思!”

她嘴裡推辭著,手指忍不住搭上去摸了摸。

唐不言臉上笑意加深:“若是某猜對了?”

沐鈺兒抬眸看他,一雙眼睛圓滾滾的,就像一隻好奇的小貓兒。

唐不言到嘴邊的話鬼使神差地變成:“那就當司直欠我一個要求吧。”

沐鈺兒歪頭,思索片刻:“殺人放火,作奸犯科可不行。”

唐不言頷首:“自然不會。”

沐鈺兒的手已經搭在冰盒蓋子上,連連點頭:“成交,那少卿快猜吧,這東西冰冰涼涼的,若是化了就不好吃了。”

唐不言伸手,慢條斯理地把蓋子上的爪子撥開。

沐鈺兒氣急,立馬抱緊食盒。

“司直是覺得某猜不對?”唐不言故意問道。

沐鈺兒虛偽奉承著:“怎麼會呢,少卿這麼聰明。”

唐不言含笑,手指便點在食盒上,沉吟片刻後,這才說道:“這個屠夫應該是你們北闕的暗點。”

“這可不難猜。”沐鈺兒下巴微抬,挑釁道。

“肉要洗乾淨便是說有事情來了,要他們放下手中的東西,肥瘦分開就是要分隊,要切成至少十塊以上,也就是說至少要十個人以上。”

唐不言說話帶著微微沙啞,就像春日惱人的柳絮,聽的人耳朵微微發熱。

他臉色蒼白,唇角發白,羸弱不堪,可那眸光卻帶著明亮的光,宛若蓄勢待發的野獸在暗處靜靜地看著你。

沐鈺兒臉上的笑逐漸斂下,抱著食盒的手一點點收回來。

“我猜的對嗎?”唐不言笑。

沐鈺兒不死心追問著:“不是還有嗎?”

“申時一定要送過去,是指在申時要趕到,不要驚動隔壁貪吃的鄰居,就是不驚動其他人。”唐不言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沐鈺兒一張臉頓時垮了下來,順手把食盒往他邊上推了推,小臉拉著。

“少卿真聰明。”她言不由衷地酸道。

唐不言突然點了其中一個食盒說道:“這是富貴樓新出的油炸海蜇和水母膾。”

沐鈺兒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還有一碗富貴樓的招牌筍蕨餛飩。”唐不言的手指格外好看,修長白皙,就好似上好的和田玉精心雕琢一般。

他此刻在食盒上隨意點了點。

沐鈺兒的眼睛就忍不住跟著他的手指動了動。

富貴樓的招牌筍蕨餛飩,用的是嫩筍和蕨菜用熱水焯過,再加上特製的醬、香料、油混勻,要說這道菜有什麼特彆的時鮮美味,獨出心裁到也算不上,隻是他家的餛飩總有一種玉蘭香氣,入口清香,滋味極好,尤其是那皮薄薄的,煮熟後就像一層透明的魚尾巴漂浮在水麵上。

“想吃嗎?”唐不言聲音一頓,幾近誘惑地問道。

沐鈺兒老實點頭,就差流口水表明真心:“想吃。”

唐不言話鋒一轉:“賭局也算不上我贏了。”

沐鈺兒歪頭,不解。

“某尚有兩個問題。”唐不言的手指在兩個食盒上依次點過,“司直回答一個,便能吃到一盒。”

沐鈺兒倏地抬眸。

“真的?”

“自然是真的。”唐不言笑,“這筆買賣,司直做嗎?”

沐鈺兒小雞啄米一般點頭:“做做做。”

唐不言的手點著其中一個:“為何要三斤?”

沐鈺兒眨眼。

唐不言的手移到另外一個:“為何要選這個屠夫?”

沐鈺兒臉上笑容逐漸斂下。

唐不言臉上卻是笑意加深:“北闕暗哨遍布洛陽,南市之下北闕威名更甚,暗哨決定不會隻有一個,所以為何在這麼多暗樁中選中這人一定是有原因,三斤的話,某隱約覺得大概是你傳遞的魯平的線索,但這種大部分都是密鎖,隻有你們自己才能知道。”

沐鈺兒抱臂,仔細打量著他,最後忍不住說道:“少卿你這腦子……”

“屬實有些好用!”

她一反嚴肅之色,臉上露出笑來。

唐不言臉上不驚不喜,隻是繼續看著她:“還請司直指教。”

沐鈺兒趴過來,小聲說道:“洛陽三大集市,三教九流,人員密集,天然就是消息的來源地,北闕確實在這三處撒有大量釘子,這些釘子有我們花錢的,也有賣我們的消息的。”

唐不言頷首:“怪不得北闕每年的經費在各衙已然能排上中位。”

“都是靠我師傅遺光。”沐鈺兒摸摸鼻子。

“所以這人是你們花錢的還是?”唐不言繼續問道。

“這我不告訴你。”沐鈺兒小聲說道,“但這個屠夫是指慈惠坊,三號是指魯平所在的平野街。”

唐不言垂眸,隨後淡淡說道:“所以北闕有一套自己對洛陽城的話鋒,比如一人或者三人負責一個坊,之後坊內諸街則被以此標稱字數。”

沐鈺兒呼吸一頓,隨後怪異地看著他。

唐不言眉間微微揚起:“我說的不對?”

沐鈺兒嘴角微動,最後把兩個食盒攬到懷中:“不與你說了,家底都要被你掏空了。”

唐不言見她護食的模樣,不由失笑。

“希望有一日某能見到這套標準。”他靠回隱囊上,笑說著。

沐鈺兒已經打開蓋子,淡淡說道:“怕是很難。”

“確實,如此縝密計劃好不容易形成,自然不能有一絲一毫閃失。”唐不言善解人意說道。

“酥山!”沐鈺兒先打開那個冰冰涼涼的食盒,頓時大驚。

“之前請你吃富貴樓的酥山,今日有人訂了卻不買了,我就讓瑾微買下來了。”唐不言抿了一口熱茶,淡淡說道。

沐鈺兒吃驚:“這麼巧。”

唐不言垂眸不語。

富貴樓許多東西都是要提早訂的,這個酥山不僅需要你這次訂餐超過五十兩,光是酥山的價格就要二十兩影子。

“太破費了。”沐鈺兒這般虛偽說著,手已經老實握起木勺,準備開動。

這個食盒是夾層的,所以格外重,因為為了讓酥山保持形狀,夾層裡放滿了冰塊,如今一打開冷氣便迎麵而來,隨之而來是奶香甜味。

小山巒形狀的冰山上白煙繚繞,山體上淋滿了奶酪和酥油,厚厚一層,粘稠雪白,奶味十足,再在雪體上淋上一道道紅黃二色的糖漿交錯而行,糖漿並沒有特意描繪圖案,卻像一條條豔麗的野花,肆意張揚,最後在最上麵灑滿了果脯和果乾,錯落有致。

沐鈺兒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

“百聞不如一見。”她小饞貓一樣,用木勺子撈了一塊塞進嘴裡,頓時滿足地閉上眼。

“酥油被打發的好細膩,入口即化,奶酪奶味十足,又甜又香。”沐鈺兒開心說道,“杏仁乾外麵裹了糖衣,也太脆了吧。”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奶香味。

沐鈺兒直接趴著食盒上,吃得開心。

“有些冷,彆吃壞肚子了。”唐不言見她跟個小貓兒一樣,一整個腦袋都要掉進去了,忍不住提醒道。

沐鈺兒抬頭,一雙圓瞳亮晶晶的:“好好吃啊。”

唐不言盯著她的唇角看了一會兒。

雪白的奶酥掛在唇角,紅色的糖漿把唇都染得嫣紅。

“臟了。”他眼波微動,低聲說道。

沐鈺兒渾然不在意,直接用舌尖舔了一下,繼續低頭吃:“沒事,反正還要吃臟的。”

唐不言捏著茶杯的手一緊,隨後移開視線,冷不丁問道:“司直家裡有養貓嗎?”

沐鈺兒一提起小貓咪,立刻從酥山中抬起頭來,高興起來:“有哦!”

“是一隻剛滿一歲的黃色長毛小母貓,去年下雪天迷迷瞪瞪跑到紫電的馬廄中,非要對著紫電找奶喝,被紫電不耐煩地叼給張叔了。”

她得意炫耀著。

“超級可愛!”

“毛軟軟的!”

“叫起來超級軟!”

“很喜歡用爪子扒拉人。”

“每次偷吃東西尾巴,得意地尾巴都要豎起來。”

“不給她吃東西就委屈巴巴坐在那裡!”

唐不言看著她興致勃勃,抑揚頓挫,瞧著完完全全就是一個狸奴,眼睛都是亮晶晶的,突然輕笑一聲。

沐鈺兒聲音一頓,不高興說道:“你不相信!”

唐不言頷首:“自然是信的。”

“那你笑什麼。”沐鈺兒咬著木勺,皺了皺鼻子,繼續質問道。

“隻是覺得你那貓兒一定非常有趣。”唐不言說道。

沐鈺兒得意揚眉:“自然,是天下第一可愛的!”

“司直如此喜歡她,想來她也如此喜歡司直。”唐不言隨口問道。

沐鈺兒那輕快的聲音瞬間一頓。

唐不言側首,不解問道:“她不喜歡司直?”

沐鈺兒歎氣,心事重重地給自己塞了一勺冰霜。

“總是辦案子離家,奶黃都要不認識我了,隻有我給她好吃的,才喵喵喵交上來,我若是不給他吃的,便理都不理我。”

唐不言眉間一動,莫名覺得這操作眼熟。

“說起來,我等會得去碼頭倒一點小魚蝦回家給奶黃。”沐鈺兒話鋒一轉,自覺是拉近和上峰關係的時候,故作隨意問道,“少卿家有貓嗎?”

唐不言頷首。

“是少卿養的嗎?”沐鈺兒腦海中轉過十八個拉近關係的問題,興衝衝地看著唐不言。

唐不言搖頭:“是我阿娘養的,名叫吉祥,是一隻長毛小白貓,是我離家時阿娘養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多大了。”

沐鈺兒聽出一絲不對勁:“你覺得他……可愛嗎?”

唐不言捏著指骨的手一頓,眸光一抬,便看到一雙透明滾圓的貓兒眼,喉結微動,隨後身形微動,避開視線,淡淡說道:“還行吧。”

沐鈺兒震驚。

貓貓這麼可愛!少卿竟然不喜歡貓貓!

“那少卿搬家後,我會管好奶黃的。”沐鈺兒老實說道。

唐不言嘴角微動,可到底沒有說話。

“說起來,少卿怎麼還沒遷居。”沐鈺兒好奇問道,“我還準備了幾壇酒呢。”

“等這個案子忙好了便遷居。”唐不言說道。

沐鈺兒嗯了一聲,隨後故作隨意地問道:“這個案子少卿打算辦到什麼地步啊。”

唐不言看了過來。

沐鈺兒立刻燦爛笑起來:“我就是隨便問問,不能說我就不問了!”

“司直是辦案人員,自然能說。”唐不言握拳咳嗽一聲,聲音沙啞說道,“此案涉及草藥案,勢必要把草藥案的元凶抓出來。”

沐鈺兒點頭:“可那些人遠在鄭州。”

“這是最後收尾要做的事情,眼下要把另外一本賬本找到。”唐不言眉眼低垂,淡淡說道,“要清楚東宮是否真的不知情?”

沐鈺兒眨眼。

“陛下說得?”

唐不言點頭。

“那陛下還說什麼了?”沐鈺兒不虧是司直,一邊吃著東西,一邊還惦記著工作,忙不迭自懷中掏出皺巴巴的本子,打算聆聽一下聖訓。

唐不言淡淡說道:“還說給我們三天時限。”

沐鈺兒的筆一頓,歪頭抬眸去看他。

唐不言頷首,冷靜說道:“所以司直大概又有三天見不到奶黃了。”

“那還回什麼北闕啊。”沐鈺兒大驚,頓覺嘴裡的酥山都索然無味,“快去慈惠坊,魯平和琵琶之前就住在那裡。”

唐不言頷首:“正在路上了。”

沐鈺兒掀開簾子一看,發現已經一抬眼就看到那輛大風車了。

“你偷聽我們說話!”沐鈺兒吃驚,不信邪地看著他,“少卿還會乾這種事情。”

唐不言蹙眉:“隻隔了一個屏風,我便是不想聽,也一直往我耳朵裡鑽。”

沐鈺兒啞然。

“司直下次記得帶人去包廂。”他好心建議的。

沐鈺兒嘴巴一憋,委屈巴巴:“沒,沒錢。”

“那個琉璃說的話可信?”唐不言轉移話題。

“可信的,她也算北闕的暗哨。”沐鈺兒確信點頭,“我和她認識很多年了,她和我師父先認識的,而且她與此事並無關係。”

唐不言有些吃驚:“張柏刀素來不近女色,怎麼會和她認識?”

“說是故人之女,後來遇到了便多照顧一會兒,我師父對她很好的,這些年辦案子也給了我們很多線索。”沐鈺兒大大挖了一勺,鼓鼓塞進嘴裡,含糊說道,“不是壞人。”

“那為何不把人贖出來。”唐不言不解。

沐鈺兒冷笑:“富貴樓背後的人是誰少卿不知道,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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