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

“玉佩?”

沐鈺兒坐上熟悉的唐家豪華馬車, 自袖中掏出之前瑾微遞來的羊脂玉佩,放在手心看著:“這個嗎?”

潤白玉佩在夜明珠的照亮下,冰晶清韻, 水色潤透,算是精品。

唐不言沉思,反問著:“我記得還有一塊必品閣的玉佩。”

沐鈺兒點頭:“王舜雨屋內有一塊純白色玉佩,王兆交代這是梁堅的東西, 他為了嫁禍王舜雨, 這才連著白布和巫毒娃娃一起放進去。”

唐不言沉默,眉間緊鎖,若有所思。

“她說的是哪塊玉佩?”沐鈺敏銳問道:“這塊是鄒思凱之前被梁菲拿走的玉佩, 王舜雨屋內找的這塊王兆說是梁堅。”

“鄒的玉佩倒是說得清,但王舜雨那塊玉佩, 上麵沒有任何字跡,你之前說是必品閣的次品玉佩, 價格不菲,我讓王新查過這個玉佩, 必品閣每賣一樣, 都會登記購買人員和價格,我查過那個玉佩, 並非梁堅本人購買。”

唐不言捏著手指, 抬眸看她。

沐鈺兒點頭:“這塊玉佩是一個揚州商人買的, 今年不少地方讀書人都是商隊護送到洛陽的,我們查過那個商人,這個商人就和揚州學子在同一條船上來洛陽。”

“他和梁堅有交集?”唐不言問。

“還有一個風流韻事, 說是那商人本打算把女兒嫁給梁堅, 可梁堅貞潔烈男, 死活不同意,還鬨出要跳海的動靜,被同床的人勸下來,這才沒有鬨出命案。”沐鈺兒嘖了一聲。

“不過兩人自上船到下船一直關係親密,後來那商人見梁堅實在不鬆開,就在春闈結束前就回去了。”

唐不言疑惑地嗯了一聲。

沐鈺兒不解:“怎麼了?”

“你是說他在春闈還未公布名單前就打算把女兒嫁給梁堅。”唐不言反問道。

沐鈺兒點頭。

“自來就是榜下捉婿的說話,可沒說見了一個素不相識的讀書人就要招婿的。”唐不言淡淡說道。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梁堅長得還算好看,也卻又幾分糊弄人的才學,兼之能說會道,確實會讓人押寶,商人不就是做這麼投機生意的嘛。”

“可梁堅持才傲物,脾氣不好。”唐不言似笑非笑,“榜下捉婿說來是美談,可說到底是一樁生意,不論是高官還是富商要的是一個讀書人未來的價值,一個桀驁不馴,整日生是非的人不是最佳選擇,更何況當時並沒有人看好他成為狀元。”

沐鈺兒坐直身子,一臉嚴肅:“你是覺得那個商人有問題。”

“那個商人叫什麼名字,何時離開的?”唐不言沉吟片刻後問道。

“陸星,三月初就離開了。”沐鈺兒說道。

唐不言蹙眉:“揚州沒有這號人。”

沐鈺兒大驚:“可確實是揚州上的船,在商會上也登記了,同船的人都可以作證。”

“瑾微。”唐不言敲了敲車壁。

簾子外,瑾微的聲音立刻響起:“郎君。”

“去查一個名叫陸星的揚州商人,此人在二月初離開洛陽。”他低聲吩咐著。

“這次來洛陽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在南市出過三次,其中一次就是買玉佩,但如果是這樣的,我懷疑名字生意全是假的。”沐鈺兒在一側補充著。

唐不言頷首:“無妨,這人隻要真的在揚州待過,必會落出破綻。”

沐鈺兒眨眼看他,突然殷勤說道:“果然是揚州彆駕。”

“司直不也完全拿捏住洛陽兩市。”唐不言眸光帶著笑,可嘴裡的話,莫名令人覺得嘲諷。

沐鈺兒有求於人,一向是能屈能伸,立馬把懷中的王兆供狀交出來:“這是王兆的口供,我並沒有看出什麼問題,彆駕看看。”

唐不言看著恭恭敬敬被遞給的證詞,慢條斯理說道:“原來司直帶在身上。”

沐鈺兒義正辭嚴解釋著:“不是說了等會打算給彆駕送來嗎,這是我特意手抄了一份!”

唐不言點了點頭,意味深長說道:“原來如此,誠意滿滿,是某小人之心了。”

沐鈺兒無辜睜大眼睛看著他,最後又心虛移開視線,動了動膝蓋,整個人往後靠去:“趕緊看看,時間也不多了。”

王兆的供詞不足有十張之多,他把所有事情交代地格外詳細,把所有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隻字不提梁菲,也怪不得沐鈺兒在一開始根本沒想到梁菲也在其中插了一腳。

唐不言看的格外認真,修長如玉雕的手指捏著紙張仔仔細細翻看著,時不時會在某一處停留好一會兒。

沐鈺兒盯著他的手指好一會兒,莫名坐立不安起來。

——太像老師再批改作業了!

唐不言看著紙張上時不時晃動的影子,不由蹙眉:“某這椅子上有刺。”

沐鈺兒立刻坐直身子,眼觀鼻子鼻觀心地眨了眨眼。

唐不言抬眸,卻直接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撞在一起。

“怎麼了?”他不解問道。

沐鈺兒眉心緊皺,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有種被老師檢查作業的慌張。”

唐不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可下一秒就壓平嘴角,冷淡說道:“不敢當司直老師。”

“為何?”沐鈺兒不解,謙虛奉承著,“彆駕的學問,當我老師綽綽有餘。”

“這字有礙觀瞻。”唐不言把那疊證詞放在茶幾上,漫不經心說道,“某怕被氣死。”

沐鈺兒臉上笑意一僵,最後拉著臉,強詞奪理著:“也不是很醜的,你看這一筆一劃不是都有嗎?”

唐不言頷首:“確實,畢竟狗爬也有兩隻爪。”

沐鈺兒下意識低頭去看自己的手,白白淨淨,瘦瘦長長。

她氣得咬牙,偏又有求於人,隻能把這事狠狠記在心中。

唐不言咳嗽一聲:“梁堅被殺的案子確實可以結案了。”

沐鈺兒哼哼唧唧一聲,也不接話。

唐不言抬眸看她。

沐鈺兒立刻露出皮笑肉不笑的假笑。

“我自然知道人就是王兆殺的,梁菲不過是有唆使之疑,因為她一進不去曲園和國子監,二也沒有力氣頂襯梁堅,吊死王舜雨,這封供詞並沒有任何問題看,所有細節都對得上,唯一的問題就是王兆心甘情願把梁菲所有的心思都抹去,彆駕也該看出來,此事北闕確實有些過錯,但也不算大錯。”

唐不言黑漆漆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她,隨後自暗格中拿出一碟糕點拚盤,白瓷上各色糕點顏色各異,被人整整齊齊碼在一起,就像一朵五彩斑斕的花。

沐鈺兒眼睛忍不住飄了過去。

唐不言把碟子放在她麵前,沐鈺兒不爭氣地咽了一下口水。

好香啊。

百合、蓮子,綠豆……

“新做的。”唐不言收回手,淡淡說道,“司直不妨替某嘗嘗。”

沐鈺兒立刻嘴角揚起,受了他的求和,故作矜持說道:“那多不好意思。”

唐不言對她的口是心非不可置否,隻是自暗盒中抽出一支蘆葦硬筆:“此案確實證據確鑿,可某還有幾個問題並未得到解答。”

“請講。”沐鈺兒一邊抓著一塊潔白如玉的百合糕,一邊點頭說道。

唐不言盯著她唇角的糕點沫子,後又移開視線,自一側的暗格中抽出一張宣紙,用那隻硬筆在上麵寫下兩個人命。

“第一、梁堅和程行忠雙雙斃命,他們的過往糾紛不得而知,但梁堅因為程行忠要泄露名單之事,就急迫地在曲園殺人,可見他是知道名單重要性的,可這東西如今遍尋不見,到底去哪了。”

沐鈺兒探過腦袋來看,驚訝發現小雪人竟然格外好看,落筆雲煙飄逸,婉轉卻不失勁健,放在課堂上可以被裱起來的那種。

——被嫌棄字醜好像也沒什麼不對。

沐鈺兒看著他理出來的幾條線索,眉心緊皺。

唐不言盯著那紙忍了好一會兒,最後伸手把沐鈺兒的腦袋推開。

沐鈺兒咬著一塊綠豆餅呆呆得看著他,最後手忙腳亂用手擋在下巴處,委屈說道:“這個糕點太粉了,沒有之前的好吃。”

原來那糕點粉是壓製的熟粉,為了保持蓬鬆,口感細膩,粉被磨得極細,可水也加的不夠多,導致隻要咬一口粉質就簌簌往下掉。

唐不言垂眸,去看碟子。

還不錯,少了一半。

“我肚子餓。”沐鈺兒三下五除二地把糕點塞進嘴裡,抱怨著,“你家換廚子了?瞧著手藝下降好多,之前那個廚子的東西就很好吃。”

唐不言用帕子仔細把紙張上的粉掃乾淨,淡淡說道:“阿娘做的。”

馬車內倏地一靜,隨後爆發出劇烈的咳嗽聲。

唐不言嘴角微微揚起,可隨後還是悄悄扯平,好心為她倒了一盞茶。

“你是不是又挑食。”沐鈺兒小聲嘟囔著,“又扔給我吃。”

唐不言手指敲了敲茶幾,繼續說道:“看梁菲剛才所說之話,東西比如不在她那邊,甚至她也沒找到。”

沐鈺兒也不敢再吃那碟糕點,連忙給它小心蓋上,嘴裡喝了一口茶壓壓驚。

“說起來,兩人在鬨翻後,程行忠揚言要當眾拆穿此事,這才導致梁堅一刻也等不了,下定決心在曲園殺人。”

沐鈺兒順手撈了一個帕子擦手,繼續說道:“若是當日梁堅忍下這口氣,或者安撫下程行忠,那王兆饒了這麼一大圈,不就白等了。”

唐不言指著其中一張供詞:“這就是第二個問題,他在這章供詞裡說,他是提早準備了繞手的白布,國子監的腰帶,可見是確信能碰到他,白布好饞,腰帶卻是不好糊弄的,一直帶在身上的風險也太了。”

“王兆在供詞裡說他當時沒想這麼多,若是沒等到人就離開。”沐鈺兒哂笑,“黃雀在後也等了許久,可王兆卻如此幸運,一來就真好碰到梁堅出來,這運氣怎麼不去考個狀元。”

唐不言提筆在紙上寫上‘王兆’二字,並把他和梁堅程行忠的關係做了一個簡單的備注。

“第三,此案三具屍體,兩個凶手,所以前期困難重重,司直經驗豐富但也百思不得其解,卻在出現王舜雨疑似自殺事情後,所有案情突然清晰起來。”

他又寫上‘王舜雨’三字,朝著三個方向畫出三條橫線。

“所以,這人才是這起案件的關鍵。”

沐鈺兒目光一凝:“是,按照常理三具屍體,推出的線索隻會越多,越理越亂,可此案王舜雨的死卻是我們揭發所以事情的開端。”

她沉默片刻,繼續說道:“誠然那份血書是一個開端,可那份血書若非王舜雨的死,想來是不會暴露在人前。”

唐不言便在一條橫線後麵寫上‘血書’二字。

“這封血書讓我們警覺他自殺的真實性,這才會在那天晚上得到那份卷子,從而牽出科舉舞弊的案子。”

沐鈺兒思緒走的極快,立馬接了下去。

“還有王舜雨屋子裡的娃娃和白布,王兆說是臨時起意嫁禍給他,可若真的是臨時,那塊白布完全可以跟著木頭一樣沉到水裡,王兆分明是早有栽贓嫁禍之心。”

唐不言在第二根橫線後寫上‘白布’二字。

“司直是根據白布上的螞蟻,推出是當日王兆去藥店拿藥時帶回的螞蟻,王兆也認了此事。”

沐鈺兒倏地沉默,隨後喃喃自語,突然說道:“第三個關鍵點是衣服。”

她看著唐不言一筆一劃寫出來的字,冷不丁說道:“那日我本打算走大路回家,是鄒思凱說我可以走後麵的小路,我才遇到那群準備送衣服的學生,王兆的衣服混在其中,被張一發現。”

唐不言頓筆,隨後在衣服的後麵再畫出一條線,寫上‘鄒思凱’的名字。

“那家藥店是鄒家開的藥店。”

他沉吟片刻,在白布後麵又寫上‘鄒思凱’的名字。

沐鈺兒身子前傾,指著第一條橫線,聲音不由加快:“卷子最後也是鄒思凱潤筆的。”

馬車內的氣氛倏地安靜下來。

案件逐漸走向明朗,一切黑暗在浮出水麵前,便是從發現王舜雨為梁堅寫的那張考卷開始,找到紫雲道士,指向薑才,薑才為了朋友咬出了鄒思凱,鄒思凱雖並未明說凶手到底是誰,卻故作玄虛指出梁菲有一個心上人。

一步步,一環環,親自帶著他們找到王兆麵前!

車內的氣氛倏地安靜下來。

供狀上的每條線索後麵的矛盾,在層層撥析下,那道始終模模糊糊,不見天日的影子終於露出水麵。

那張溫和的笑臉浮現在兩人腦海中。

——鄒思凱!

——是他!

“他一直引導我們找到凶手。”沐鈺兒喃喃說道,“所以他是早就知道此事了嗎?”

一個人早已埋伏在暗處,一步步看著王兆走向不歸路,又在最後不動聲色把人出賣,這等心機實在令人膽寒。

唐不言打開熏爐蓋子,把那張紙卷起放入爐中,隨後火苗從星火逐漸變大,最後卷起,最後把紙張完全吞沒,一股燒焦的氣味在鼻尖縈繞。

“陛下今年讓薑祭酒負責大考,薑則行才學一般,便把出題的人物交給了六學博士,其中揚州考卷便是鄒思凱所出。”唐不言蓋上蓋子,握拳咳嗽著。

沐鈺兒瞳仁微縮。

“你覺得梁堅和他早就認識?”

唐不言沉默,好一會兒才搖頭:“不得而知,但揚州舉子的名單和卷子都是同步送到國子監的,鄒思凱該是看過梁堅卷子的,梁堅的卷子放在今年科舉中想要奪魁,難如登天。”

“揚州科舉泄題是不爭的事實。”沐鈺兒低聲說道,“你覺得他知道此事嗎?”

唐不言身形微微往後靠去,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鄒思凱寒門出生,走到這一步並不容易,他是一個謹慎小心的人。”

馬車內的氣氛倏地安靜下來。

料峭春寒,早市喧囂,車簾偶爾揚起,帶來人聲鼎沸的人間歡笑聲,可這一切都在沐鈺兒和唐不言的沉默中顯得格格不入。

“現在要去國子監嗎?”沐鈺兒聲音沙啞地問道。

唐不言垂眸,敲了敲車壁。

“國子監。”

馬車很快就停了下來,隨後轉了彎,朝著國子監走去。

“所以梁菲說的玉佩是指向鄒思凱。”沐鈺兒皺眉,一字一字,帶著幾分驚疑,“梁菲和鄒思凱並非同盟?”

“為何是同盟?”唐不言反問,“按理,梁菲在梁堅的指揮下仙人跳鄒思凱,兩人本該有仇才是。”

“我在鄒思凱麵前提起過梁菲。”

沐鈺兒回想起那日鄒思凱臉上的神色,一開始她以為是君子不言他們是非的矜持避諱,之後以為是心中有鬼的心虛,可現在回想起來,他臉上那一閃而過的躲閃,也許是……

故意的!

一個人的眼睛若是因為猝不及防地聽起自己不願聽得,一定會下意識緊縮,可他卻隻在第一時間抿唇垂眸,那個動作太多可疑,這才對梁堅的死也許和梁菲有關上了心。

唐不言安靜地看著她。

“是我忽略了。”沐鈺兒喃喃自語,“梁菲說王舜雨自殺那日,她現在國子監門口勸王兆自首,結果久等不至,可若是梁菲那日等的不是王兆,若是她真的唆使王兆殺人,也該知道那個時候王兆是沒空出來的。”

“所以她等的是……鄒思凱。”唐不言跟著她的思路,很快說道。

沐鈺兒抬眸看她,突然說道:“當歸四逆湯,梁菲身體健康,可那日卻去藥店買了這味藥,我若是沒記錯,這味藥用的是當歸、桂枝、芍藥、細辛,各二錢半,通草、甘草,各一錢半。”

她緊盯著唐不言,一字一字,認真說道:“王兆字藥辛。”

藥方中芍藥和細辛取最後兩字便是他的字。

“當歸和桂枝,我沒記錯曲園一入門的隱蔽上就是桂枝,當歸在黑市暗語中一向是撤離的意思。”沐鈺兒語速極快地分析著,“所以梁菲當日是想告訴鄒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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