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麻鎮附近的鄉道在夜間發生交通事故, 導致一人死亡,一人重傷搶救。經過現場勘察,確認是意外事故, 死者陳書伍的屍體暫存在黃麻鎮殯儀館,等待家屬認領。
易時和林壑予在鎮上找了家店, 把帶血的衣服換掉。小地方的消息傳播速度極快, 僅僅一夜過去,大街小巷都在討論這起悲慘的車禍。其中不乏卡車司機的親友,了解他的家庭狀況,長籲短歎“麻繩專挑細處斷, 厄運專找苦命人”。
傍晚時分,一輛掛著外地牌照的車停在殯儀館門口, 從車上下來兩人,一名中年婦女和一名少年,少年個頭大約一米七左右, 臉龐青澀, 抬頭看見殯儀館的牌子詫異不已:“媽, 你帶我來這裡乾嘛?”
“……去見你爸爸。”
“爸爸在出差, 我回家等他。”少年轉身就要回到車上,被中年婦女拽住:“壑予,你聽話,最後一麵了, 彆讓他走得不安。”
“我不進去, 爸爸不在裡麵,我爸爸沒死!”
母子兩人在殯儀館門口爭執, 工作人員走來,和中年婦女交談, 她一邊擦眼淚一邊拉著兒子,少年跌跌撞撞踏進殯儀館,再出來時變得安靜木訥,抬頭對著漫天星子發了會兒呆,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鄉道亂逛。
殯儀館附近是鄉村和農田,村子裡的路錯綜複雜,少年心事重重,根本沒認真記腳下的路。他很快找不到方向,黑黢黢的鄉道望不到儘頭,一肚子悲傷和憤怒發泄給路邊的一棵榕樹,對著它又打又踢,累得氣喘籲籲才不得不坐下。
直到此刻,易時才聽見他的哭聲。很小很輕的嗚咽夾雜在急促的喘息裡,仿佛一隻受傷的小獸在低聲哭泣。
他和林壑予在不遠處默默觀望,少年的哭聲漸漸止住,擦擦眼淚,隨手撿了根樹枝在地上亂畫。確定少年的情緒已經平靜,他們才走過去,問他怎麼一個人在這裡,需不需要幫助。
人煙稀少的路上忽然出現兩個陌生人,口罩還遮住大半張臉,少年一言不發地望著他們,林壑予蹲下:“太晚了,你在外麵不安全,家人會擔心的。”
“以後家裡隻剩下媽媽了……”少年喃喃自語,主動問,“請問殯儀館該怎麼走?”
“我們帶你去,”易時伸出手,“一起走吧。”
少年猶猶豫豫,對上易時那雙黑亮又溫柔的眼眸,最終還是把手搭在白皙的掌心中。易時將他拉起來,林壑予走在前麵,小手電成為這段路上唯一躍動的光。
右手傳來的溫度令人心安,少年不知不覺握緊易時的手,忽然聽見前麵那人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每個人生老病死都是注定的命運,一味的發泄情緒並沒有什麼用,要學會放下,接受這個事實,才算真正長大。”
“什麼注定的命運,我爸爸是好人,憑什麼他就該遇到車禍、就該這麼早死去?”少年把頭扭到一邊,輕聲嘀咕,“說得倒是輕鬆,不是你的親人去世,你當然感受不到我的痛苦。”
林壑予回頭,凝視著他:“我的父親在我麵前死去,我卻什麼都做不了,比起你,我更加無法接受。”
少年怔了怔,感到臉頰發燙:“……對不起。”
易時鬆開他的手,走到林壑予身邊拐住胳膊,表達無聲的安慰。林壑予揉揉他的黑發,明明沒有一句對話,彼此之間的親昵感卻藏不住。
右手驟然失去溫度,少年愣愣盯著手心,再看向前麵形影不離的兩個男人,有種怪異感自心底升起。並非厭惡,而是在想以後自己遇到困難時,也有個這麼溫柔的人陪在身邊該多好。
一刻鐘後,還未到殯儀館便聽見一聲聲焦急呼喚,少年急忙跑過去:“媽媽!媽媽我在這裡!”
“你跑到哪裡去了?!媽媽一出來見不到你,就怕你也出事……”中年婦女抱著少年嗚嗚哭泣,少年內心難受不已,緊緊回抱住她:“對不起媽媽,我不該亂跑,我沒事,遇到兩位好心叔叔送我回來的。”
“什麼好心叔叔?”
“就在後麵……?”少年回頭,身後隻有一條空蕩蕩的土路,他們趁著夜色無聲無息地路開了。
林壑予和易時挽著手,沿著鄉道往鎮上走,易時問:“為什麼不和你媽媽見一麵?”
“不了,我媽很細心,被她發現的話不好解釋。”林壑予歎氣,唇角彎了彎,“況且我沒把爸爸帶回去,也沒臉見她。”
兩人在鎮上找了一間小旅館住下,窩在床上用手機看一部日本恐怖電影——《預言》。
這是一部老電影,和《蝴蝶效應》同一年上映,結構有一點微妙的相似,都是有關預知未來、渴望改變過去的故事,並且最後主角都用自己的犧牲換來美好的結局。以前看這類電影,隻覺得奇思妙想驚險又刺激,現在深陷其中,他們輕易就和電影裡的主角共情了,演員隻是演繹,他們的則是在經曆,感受更加真實且無力。
“好像選了一部糟糕的電影,”易時趴在林壑予的胸口,戳戳他的臉頰,“下次還是看喜劇片吧。”
“一切都是既定事實,注定會發生的。”林壑予握住修長手指,“下次見到我,記得提醒我記好這句話。希望再次經曆的時候能彆這麼崩潰消沉吧。”
“下次?你要走了嗎?”易時收緊橫在他腰腹的手臂,“爆炸案快發生了,你不跟我一起回南宜?”
“我說的‘下次’是指你幫我剝離的時候,在12月11日,正常時間線的林壑予會恢複記憶,需要你幫他剝離。”
易時垂著眼眸,低聲說:“那天在咖啡館,你想說的應該就是這個吧。”
那天林壑予的確是想直白地告訴他,但看見那張明媚又欣喜的笑臉,到了嘴邊的話變成對他的思念。自從雙方的感情明確之後,林壑予這個活了三十多年不解風情的男人,算是真正明白什麼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
“放心,明天我會和你一起回南宜,”林壑予摟著他的肩頭,“有一件事很怪異,我想在這裡找到答案。”
“什麼?”
“你先告訴我,爆炸案前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你不知道?”易時驚訝得睜大雙眼,聯想到當時倉庫裡林壑予的反應,猛然回過味來——那天把他帶去盛國寧家裡的根本不是當時的林壑予,而是眼前這個帶有完整記憶的林壑予!並且那天晚上,他和盛國寧離開之後肯定發生意外,所以第二天南宜機械廠才會沒有任何支援,導致案件依舊按照正常的步調發展。
易時坐起來,認真地把那晚的經過一字不漏地告訴林壑予,林壑予推測:“我當時找到你,發現你睡得很沉,就有過懷疑,你是不是被下藥了。”
易時驚訝:“是那杯牛奶!”
如果問題出在牛奶上麵,最有可能下藥的是盛國寧,但也不排除會是他自己。如此一來,下藥的原因更加撲朔迷離,以及林壑予和盛國寧在外麵經曆的事情,他們都有預感,這或許會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轉折點。
看來必須得去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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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5,00:03,海靖市林壑予家中]
易時躺在床上,零點剛過,他睡意全無,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拉開抽屜找出林壑予的日記。
翻開第一頁就是有關父親車禍、不得不和母親回到海靖的事,易時無奈歎氣,把日記本放回去,獨自坐在床邊發呆。
說到底還是沒能阻止,哪怕林壑予再回去多少次,也無法救回陳書伍。
他當時不願說出來,就是不想讓林壑予提前預知,造成過大的心理負擔。因為他了解林壑予,不論知道與否,林壑予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