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讓人質挑人質這回事, 光頭感到十分不解:“鬼爺,好好的乾嘛要換?這個丁子茂家裡挺有錢的,咱們能來個開門紅……”

“換一個。”

他沒了聲, 不再繼續追問。皮衣男撓撓頭發:“那挑誰啊!老二,你去拎一個!”

林二德走過去, 一個個提起來, 挑挑揀揀,就跟在菜市場買肉似的。易時的表情雖然平靜,雙眼卻一直緊盯著他拎起的孩子,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隻要不是選中顧朗, 都是一個可能改變的機會……

林二德走到流著鼻血的顧朗身邊,易時的眼眸暗了暗, 呼吸也向下壓了一些。結果白白擔心一場,林二德直接從他身邊略過,默認出局。易時的心放下去, 不過表現到外在, 依舊是同一個表情同一個眼神, 仿佛他這十幾分鐘以來像一座雕塑, 從神情到動作都毫無變化。

正當林二德提起梔子花,禿老鬼開口了:“等等。”

林二德摸不著頭腦,把梔子花放下。禿老鬼走過去,把流著鼻血的顧朗重新提起, 看著易時:“是他嗎?”

易時的瞳孔縮了下, 瞬秒之間便將情緒變化壓下去,眼神不卑不亢, 仿佛事不關己。

禿老鬼把顧朗丟給林二德,走到易時麵前蹲下, 右手用力卡住他的臉頰兩側,強迫他把頭抬起來:“我這個人,最會觀察彆人的表情。當年我老婆和我發誓,沒有出軌,但她的眼皮跳了下,我知道她在說謊,立即宰了她。”

“剛剛你也是,睫毛往下垂,自以為無人察覺,可惜逃不過我的眼睛。”禿老鬼露出得意的笑容,“故意拋個餌,以為我不會上鉤?嗬,聰明反被聰明誤。”

易時被迫昂著下巴,脖子拗得酸痛,和禿老鬼靠得近了,又從他的眼中發現更多令人不安的東西——陰晴不定變幻無常、無差彆的病態戒備、妄想與偏執、還有……想要嗜血的瘋狂。

他才是個真正的天生變態狂。

“打電話聯係這小子的家人,要一千萬,三天不給就撕票。”

易時死死咬著唇內側那塊軟肉,哪怕已經嘗到淡淡的鐵鏽味也渾然不覺:“……為什麼?”

“因為你的眼神告訴我,有蹊蹺。”禿老鬼指著顧朗,“要不是你主動把他頂出來,我還不確定拿誰開刀最合適。”

易時的頭腦嗡了下,腦中被“既定事實”“因果關係”這八個字占滿。

既定事實無法改變,他這個預言家的出現,仿佛是為了給它加固,讓它的形成更加合理。

———

被當作第一個人質的顧朗,家裡接到綁匪的電話便立即選擇報警,光頭氣急敗壞,拎著顧朗出去,他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海靖的警方異常忙碌,前一天接到幼兒園的報案,刑偵隊就出動了,到處尋找校車的下落。當晚又接到顧朗家人的報案,說是綁匪打電話來,兒子在他們手裡,要求三天之內湊齊贖金一千萬,否則就會撕票。由於當時沒有錄音,對方又是使用網絡號碼,綁匪的位置根本無從查起,警方帶著技偵人員在顧朗家裡布控,光明正大進進出出,剛好被負責監視的團夥成員看到了。

於是顧朗順理成章成了那個殺雞儆猴的雞,一朵青春之花剛剛結出花骨朵兒,還沒享受陽光雨露的滋養,便被一刀剪下零落成泥。

帶血的校服外套被丟在地窖肮臟的泥土地上,孩子們嚇得縮在一起,兩位老師淚流滿麵,易時盯著那件血衣怔愣許久,內心升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憤怒和愧疚。

憤怒的是這些殺人犯的冷血無情,愧疚的是這個孩子或許本來可以逃過一劫,可因為他的存在,恰巧在對的時間成為對的受害者。

光頭穿著工字背心,兩條胳膊肌肉虯結,拔出斜插在腰間的小刀,在手裡把玩。他在人質麵前走來走去,語氣嚴厲,教育道:“本來咱們隻要錢,拿到錢就放你們回去,可你們那些不長心的爹媽,居然敢報警?!這下好了吧,把老鬼頭惹生氣了,他已經派人去盯著,發現誰家裡人敢去警局,直接宰了!”

刀刃散發著寒光,孩子們若不是被膠帶貼著嘴,恐怕這地窖裡就是聽取哇聲一片。光頭似乎就喜歡看小鬼們驚恐的表情,蹲下來用刀尖輕輕順著小姑娘的臉龐描繪:“看看這細皮嫩肉的,在家裡就是當公主養的吧?不知道地府的夥食有沒有這麼好咯!”

小姑娘拚命搖頭,不停往旁邊躲閃,害怕刀尖會一不小心劃破嬌嫩的肌膚。她的身旁就是梔子花,小石頭緊張喉嚨乾澀,生怕光頭會把魔爪伸向梔子花,易時看著女孩兒的臉,確認她就是明天會死去的人質。

這是注定會發生的悲慘故事。

最終,女孩兒被拎著衣領提出去,小石頭鬆一口氣,一道陰影籠下來,他下意識抬頭,發現皮衣男站在眼前盯著易時,笑容不懷好意。易時目光冷淡,皮衣男蹲下來,把塞在行李箱裡鮮血淋漓的屍體照片給他看:“看見沒?他家人要是乖乖聽話,就沒這些破事兒了。所以你也最好乖乖的,聽我的話……”

布滿老繭的粗糲大手來回撫摸著被緊身打底褲包裹的修長小腿,易時的眼眸波瀾不驚,仿佛被輕薄的不是他的腿似的。光頭對此嗤之以鼻,翹著二郎腿懶得管,林二德從梯子下來,瞧見皮衣男在那兒色迷心竅,喊道:“老大讓你來挑小崽子!你在乾嘛?!快快快,你想被罵我還不想呢!”

皮衣男不情不願站起來,隨手就把身邊的小石頭提起來,想看看這女人的反應。

結果易時的表情和先前幾乎沒什麼變化,靜靜望著他,眼裡一片平靜。皮衣男還以為能看到他驚慌失措的模樣,自討了個沒趣,又把小石頭扔回去。

小石頭砸到易時身上,臉龐恰好埋進綿軟的物體,意識到這是哪個部位,兩頰一片燒紅。他的雙手雙腳都被捆著,隻能扭動身體掙紮,像一條毛毛蟲,費了半天功夫才滾到泥土地上。

易時發現小鬼的耳朵尖居然紅了,有點忍俊不禁。海綿墊還真能以假亂真,糊弄了一個成年男人,未成年小鬼也深信不疑。

光頭手裡提一個,皮衣男一左一右夾兩個,分彆是後麵三天會死亡的人質。其餘人趁夜色被押離地窖,去往另一個山洞。跟著他們的路線,易時才發現這個林二德的確有點本事,進了成安山就像隻穿山甲,哪裡偏僻鑽哪裡,把這座巍峨大山的構造摸得清清楚楚。

按照案件進度,海靖警方目前正在挑燈夜戰,大量人手分散出去,調查校車路線、獲取沿途監控、走訪排查確認綁匪的身份。前者大約耗時一天左右,因為動物園的位置遠離城區,林家村更是靠著成安山的鄉鎮地段,沿途天眼分布稀疏,有幾個探頭還被人為損壞,不得不依靠人力資源走訪排查,才初步確定大致路線。

查到林家村了,確定綁匪的身份也就不困難了。誰讓這幫人隻求快不求細,做事太糙,到處留下線索,通過那隻拋屍的行李箱上的指紋,很快便鎖定無業遊民陳某、王某,排查兩人的社會關係後,禿老鬼這個前科累累的慣犯便浮出了水麵。

原先沒接觸到他,易時以為他和龐刀子差不多,都是三分智慧七分衝動,有頭腦但不算太聰明的普通綁匪。現在才恍然大悟,禿老鬼根本沒想隱藏他是主謀的事實,他甚至希望警方儘快得知這起綁架案就是他的傑作,讓安穩的海靖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滿足內心變態的成就感。

直到天蒙蒙亮,他們才踏進岩洞裡。入口相當狹窄,成年人不得不彎腰,走出數米才逐漸開闊。滴答、嘀嗒,岩洞滴下的水打在頭頂上,易時渾然未覺,小石頭一個激靈,他比較慘,水滴落在脖子上,順著脖頸線條滑進衣服裡,連帶著隆冬的森寒之氣一起鑽進毛孔裡。

易時用胳膊肘抵了抵小石頭,示意他走到自己前麵,他會儘量用身體幫小石頭擋住落下來的水滴。小石頭搖頭,似乎不想被小看,更不想被“女性”保護,倔強挺起胸脯,像個小男子漢。

林二德在背後推了一把:“磨磨蹭蹭的乾啥?你們母子倆當是來旅遊的?!”

他的手勁很大,那一下讓小石頭踉蹌一步,如果沒有易時擋在前麵,肯定要在石洞裡磕得頭破血流。小石頭穩住腳步,回頭恨恨瞪一眼林二德,易時則不然,對林二德一直是那種看死人的眼神,在他看來,一個活不了多久的人做什麼都掀不起波瀾。

岩洞中部的空間很大,高度更甚,隻是濕氣太大,不斷往下滴水,滴答滴答回響在耳邊。白天還好,到了夜間,山裡氣溫降至零下十幾度,滴水成冰,孩子們蜷成一團,全身上下唯一的保暖工具就是那身臟兮兮的校服,一個個凍得牙關打顫,貼在一起抱團取暖。

易時背靠著岩壁,捆在身後的雙手輕輕抽出一隻,束縛他的繩子鬆鬆垮垮,早已被弄開。

今晚岩洞裡隻有三個人,光頭、林二德和一個剛被換來的矮子,他隻要找準時機奪到武器,解決這三個不成問題。能逃出去就能想辦法聯係到人,有人的地方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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